沈修惊骇欲绝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扭曲变形。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最后残留的感知,是他猛地扑过来,手臂死死环住我的肩膀,将我搂进怀里,另一只手似乎拼命按压着我的人中,那疼痛尖锐却遥远。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连灼热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这一次的晕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沈修后来说,其实不过两三分钟,但于他而言,不亚于漫长的凌迟。他几乎用尽了所有急救知识,嘶哑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直到我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呛咳,眼皮颤动,重新将那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写满恐惧与庆幸的脸上。
医生再一次被紧急召来。更加强效的退热针剂,调整了输液方案,甚至用上了冰毯辅助降温。房间里弥漫着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林哲不知何时也赶来了,守在客厅,焦躁地踱着步,偶尔探头看一眼卧室内的情形,拳头攥得死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愤怒——针对这反复的病情,也针对那个间接造成这一切的、远在阴影里的罪魁祸首。
在药物和物理手段的双重强攻下,那股仿佛要焚毁一切的高热,终于、终于开始显露出真正退却的迹象。体温像退潮般,缓慢而艰难地,一度一度地下降。
这一波高烧,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期间,我时醒时昏。醒来时,浑身酸痛得如同被拆散重组,喉咙干疼,连吞咽口水都困难。意识却比之前高烧巅峰时清醒许多,至少能认清眼前的人是沈修,能感受到他喂到唇边的温水或药汁的温度。
他几乎寸步未离。他眼底的血丝更多了,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亮,更专注,更沉静。那是一种将所有杂念、所有疲惫都摒弃,只剩下唯一目标——让我好起来——的、近乎执拗的专注。
他会在我每次短暂清醒时,低声告诉我体温下降了多少,告诉我医生说了好转的迹象,告诉我林哲带来的问候。他的声音很轻,很稳,像深夜流淌的溪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林哲也会趁我稍微清醒时,蹑手蹑脚地进来,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看一会儿。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跳脱,只有沉甸甸的关心。有时他会带来一小碗熬得稀烂的、撇净了油的鸡汤,或者几片洗干净的、水分充足的水果,交给哥哥。他会用口型对沈修说:“你也吃点。”
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将至未至的时刻,我的体温稳定地降到了38℃以下,并且没有再反复的迹象。虽然依旧是低烧,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蒸干的灼热地狱感,总算离开了。
天色蒙蒙亮,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沈修刚刚为我测完体温,看着读数,长久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他抬手,极其轻柔地将我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指尖带着凉意,拂过滚烫消退后显得格外脆弱的皮肤。
“退了。”他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向某个不知名的神明确认。
我费力地眨了眨眼,视线清晰了一些。看着他憔悴不堪却依旧挺直的侧影,那句未能说完的“对不起”又鲠在喉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他深不见底的依赖与感激。
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下次,不准再说‘对不起’。”
“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道歉,也是我唯一想要的。”
说完,他重新拧了热毛巾,开始为我擦拭脸颊和脖颈,动作依旧细致温柔,仿佛刚才那句重若千钧的话,只是随口一句叮咛。
晨曦微光,透过窗帘缝隙,艰难地渗入室内,与昏黄的壁灯光线交融。
高烧的烈焰,烧了整整五天六夜,几乎燃尽一切。
但终于,在这熹微的晨光中,露出了退却的、虚弱的迹象。
而床边那个守护的身影,如同历经狂风暴雨却始终未曾倒塌的灯塔,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依旧稳稳地亮着。
照亮我,也照亮我们彼此,从地狱携手归来的、布满伤痕却仍未放弃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