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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的潮水,在第五日傍晚看似退去,留下满滩的虚弱与钝痛。然而,病魔的狡猾远超预期。那短暂的降温,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喘息,为了积聚更猛烈的反扑。
入夜后不久,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燥热感再次从骨髓深处幽幽升起,如同地底复燃的暗火。我躺在床上,明明盖着轻薄的被子,却感觉像被裹在浸了温水的厚绒毯里,闷得透不过气。额角开始突突地跳痛,原本稍有清明的意识,又渐渐被升腾的热度熏得模糊。
沈修几乎是立刻察觉了异样。他的手再次覆上我的额头,那掌心常年带着微凉的薄茧,此刻触碰到的,却是比傍晚时分更灼人的滚烫。他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
“又烧起来了。”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凝重。没有抱怨,没有慌乱,他只是迅速起身,再次端来温水盆和毛巾,重复那已经做过无数遍的物理降温流程。
然而,这一次,体温攀升的速度快得惊人。不到半小时,电子体温计上鲜红的数字就再次飙升至39。8℃,并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干疼得厉害。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战,明明热得像要融化,却冷得牙齿打颤,肌肉僵硬。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毛巾更换的频率更高,水温也调得更低一些。但他紧抿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水,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药物刚刚用过不久,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物理降温似乎也收效甚微。
昏沉中,我能感觉到他的忙碌,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一丝药味的苦涩。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我压垮的愧疚感,在灼热的昏聩中破土而出,缠绕上心头。
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没用,因为我不够坚强,因为那场该死的偶遇……才让他陷入这样无休止的折磨和担忧里。
他已经那么累了,眼下的青黑那么重,下巴的胡茬那么扎手……他本该去做他的大事,去经营“磐石”,去筹划未来,而不是像个护工一样,被困在这间弥漫着病气的屋子里,日夜不休地守着我这个累赘。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混合着额头的热汗,滑落进鬓角。我费力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破碎的歉意:
“哥……对不起……”
正在为我擦拭手臂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毛巾滴下一滴水,落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惊愕,有心痛,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疼惜。
“胡说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像在纠正一个根本性的错误。“没有对不起。”
“可是……你……好累……”我抽噎着,视线因为泪水和高热而模糊一片,“都是我……害你……不能休息……不能……”
“小钰,”他打断我,放下毛巾,用那双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的手,捧住我滚烫泪湿的脸颊,迫使我的目光对上他的。“看着我。”
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像夜色中最稳固的磐石,任狂风骇浪也无法撼动分毫。
“你不是累赘,从来都不是。”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每个字都像带着重量,砸在我混沌的心上,“你是我弟弟,是我最重要的人。守护你,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心甘情愿。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平安更重要,明白吗?”
他的话语,像一股温润却强大的暖流,试图冲破高烧筑起的冰冷壁垒。但我体内的火焰燃烧得太旺,愧疚与身体的极度不适交织,让那点暖意显得杯水车薪。
高热持续肆虐,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沈修的轮廓在视线里晃动、变形。他似乎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安抚着什么,但我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滚烫的呼吸声,和血液在太阳穴疯狂冲撞的轰鸣。
突然,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大的黑色漩涡,猛地攫住了我。世界天旋地转,所有声音急速退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无力又狂乱地挣扎跳动,那搏动声也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停摆。
“小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