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连呻吟都发不出了。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沉向一片冰冷的、无声的黑暗深渊。最后的感知,是沈修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的手猛地收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凄厉:
“小钰——!”
然后,一切感知断绝。
后来据沈修在事后,用依旧带着后怕的平静语气对我描述,我那一次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摸不到脉搏,唇色发绀,是真的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一边疯狂地呼叫医生,一边凭借着过往经历中积累的急救知识,为我进行心肺复苏的预备,并不断在我耳边呼喊我的名字,用强烈的刺激试图留住我溃散的意识。
也许是他的呼喊穿透了死亡的迷雾,也许是医生及时赶到用上了更强效的药物和手段,也许是我命不该绝……总之,在长达几分钟,对他而言像一个世纪的空白和抢救后,我再次从那片冰冷的黑暗中挣扎着浮了上来。
醒来时,看到的依然是沈修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骇人的眼睛,只是那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碎裂了,又以一种更坚韧、更冰冷的方式重新凝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湿毛巾轻轻擦拭我额头上冰冷的虚汗,手指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之后,医疗方案被紧急调整。更强效的抗生素,更精密的补液和营养支持,几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护。沈修的守候也更加严密,他几乎成了我生命体征的延伸感知器,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呼吸频率的改变,眼皮的颤动,甚至指尖的温度——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林哲在这期间来过几次,每次都被我糟糕的状态和沈修凝重的神色吓得够呛。他不敢久留,怕打扰我休息,但总会带来一些他认为是“吉利”或“有生气”的小东西:一支开得正盛的向日葵,一袋据说老家带来的、能“辟邪”的干艾草,或者只是一些外面街角买的、热气腾腾的、我暂时根本无法下咽的食物。他来时,会尽量用他那种大大咧咧的语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试图驱散房间里的病气,但离开时,眉宇间的忧虑和拳头紧握的力道,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高烧的第五天傍晚,在更强效的药物和沈修不眠不休的精心护理下,顽固的体温终于出现了真正意义上、持续性的回落。虽然依旧在低烧范围徘徊,但至少不再是那种足以焚毁一切的高热。我依旧虚弱得如同一缕游丝,连吞咽都费力,但意识终于开始能够较长时间地保持清醒,尽管这清醒伴随着身体各处被高热肆虐后的、无处不在地酸痛和极度疲乏。
黄昏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给房间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沈修刚刚为我换下又一次被虚汗浸湿的额上毛巾,正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点润我干裂脱皮的嘴唇。
我微微偏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不过短短五日,他仿佛瘦了一圈,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嘴唇也因焦虑和缺水而起了皮。只有那双眼睛,在望向我的时候,依旧沉静,依旧温柔,仿佛这五日地狱般的守候不曾消耗他分毫。
“哥……”我用尽力气,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他立刻停下动作,专注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怕我又说出哪里难受。
“……你……去睡一会儿。”我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细密地疼。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极其柔软的涟漪。他轻轻摇了摇头,用棉签最后润了润我的嘴角,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等你再好些。”
他没有说“我不累”,也没有找任何借口。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的休息,取决于我的康复。
我鼻尖一酸,视线有些模糊。这五天,我时而在灼热地狱,时而在冰冷深渊,每一次濒临坠落的时刻,都是这只手,这个声音,这份沉默却磅礴的守护力量,将我死死拉住,拽回这人世间。
高烧如一场焚城的大火,几乎将我残存的生命力焚烧殆尽。
但灰烬之中,并非只有绝望。
有人以身为盾,以心为灯,在这断壁残垣之上,为我守住了最后一丝呼吸,一点微光。
而这守护本身,比任何药物都更具治愈的力量。
窗外,暮色四合,秋意渐浓。
屋内的战役,似乎终于看到了黎明的微光。
而我与哥哥之间,那经由生死考验淬炼过的羁绊,在这五日的焚心灼骨中,变得愈发深沉,愈发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