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三月,崇文院的樱花开得正盛,粉白如雪,落英纷飞。苏舒窈立于讲台之上,手中执一卷《列女传》,却未开讲,只望着窗外那片花海出神。风过处,花瓣簌簌而下,拂过学子们的肩头,也拂过她心头那一抹难以言说的悸动。
“先生?”一名少女轻声唤她,“您今日似有心事。”
她回神,微笑摇头:“无事。只是忽然觉得,这花开得太美,美得让人害怕它终会凋零。”
台下一片静默。片刻后,有人低语:“可花落之后,还有新芽。明年还会再开。”
苏舒窈眸光微动,望向说话之人??正是苏明珠。她坐在角落,衣着整洁,面容虽憔悴,却已不复昔日疯癫之态。这几月来,她在书院做些洒扫事务,闲时旁听课程,竟也识得了不少字,写得一手清秀小楷。
“你说得对。”苏舒窈轻声道,“花落不是终结,而是轮回的开始。”
课后,她留了苏明珠下来,递给她一本新编的《妇学辑要》:“你若愿意,可随我学习医理。前日太医院送来一批药材图谱,我想开设一门‘女子养生课’,专教女子调经养身、安胎护产之法。你曾受苦,最知其中痛楚,或许能帮更多人。”
苏明珠双手颤抖地接过书册,眼眶骤然红了:“姐姐……我真的可以吗?”
“你不仅是我的妹妹。”苏舒窈凝视她,“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权活得体面,有权被人尊重。”
那一夜,苏明珠在灯下读到三更,笔不停歇地抄录全书。次日清晨,裴聿丞路过偏院,见她伏案而眠,肩披薄巾,手中仍握着笔,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他轻轻将外袍盖在她身上,转身离去时,低声对身旁暗卫道:“查一查她这三年在边疆的经历,若有仇家,替她了结;若有冤屈,替她昭雪。”
风波未平,朝中又起波澜。
皇帝病重,已半月未曾临朝。太子监国,行事谨慎,唯独对崇文院一事格外关注。他遣人送来一份奏折副本,内容竟是礼部尚书联名上书,称“前朝余孽萧景渊久居京师,授徒聚众,恐煽动民心,宜速驱逐出境”。
苏舒窈看罢,冷笑出声:“前朝余孽?他连自己姓什么都未曾公开,何来聚众之实?分明是有人借题发挥,欲剪除我身边羽翼。”
裴聿丞沉声道:“不止如此。我刚得密报,北狄使者近日频繁出入太子府邸,似有密约。他们忌惮的不是萧景渊,是你??一个能让将军舍兵权、让百姓信服、让寒门子弟抬头的女人。你动摇的是整个旧秩序。”
“所以,他们要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赶走?”她抬眼看他,“先逼走兄长,再孤立我,最后让我不得不依附于某一方势力?”
“正是如此。”裴聿丞握住她的手,“但这一次,我们不会退。”
三日后,崇文院举行“清明讲经大会”,广邀四方学者、僧道儒三家代表共议“仁政与民本”。苏舒窈亲自主持,登台发言:
“诸位皆知,《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如今,多少百姓饿死沟壑,官仓却积粟如山?多少女子因家贫被卖为婢,终身不得自由?多少寒士苦读十载,却连入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她声音清越,响彻礼堂:“我办崇文院,不只是为了教人识字,更是为了告诉世人??**人的价值,不该由出身决定,而应由其德行与能力衡量。**”
话音未落,门外忽有喧哗。一名太监手持圣旨而来,宣读皇帝口谕:“着令即日起,禁止民间私设学堂,所有非官办书院须报备改制,否则一律查封!违者以‘蛊惑人心、图谋不轨’论罪!”
满座哗然。
裴聿丞当场起身,冷目直视传旨太监:“陛下病中,此诏可是亲笔所书?有无玉玺加印?还是有人假借天子之名,行打压异己之实?”
太监脸色发白,支吾难言。
苏舒窈却笑了。她缓步上前,向那太监深深一礼:“公公辛苦。不过既然诏书未盖玺印,便不算正式旨意。烦请回禀宫中,待陛下康复,臣妇愿亲赴御前,陈述办学初衷。”
她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各位,请记住今日这一幕。当权力试图用一道没有印章的命令来摧毁知识的火种时,正是我们更要坚守的时候!”
全场肃立,齐声高呼:“**明心不灭,薪火相传!**”
当晚,裴聿丞召集幕僚,连夜拟定《万民请愿书》,列举崇文院历年成果:累计招收学生一千二百余人,其中七成来自贫寒之家,三人考中举人,五人入太学,更有数十名女子学会记账、织布、制药,返乡后自立门户,带动一方风气。
文书末尾写道:“若此等善举竟被视为祸端,则天下之大,何处容得下一颗向善之心?”
第二日清晨,五百学子手持请愿书,步行至皇城外跪拜陈情。百姓闻讯纷纷响应,携米送水,自发组成人墙守护学子。街头童谣再起:“苏先生教读书,将军为民跪玉阶。朝廷若敢拆书院,我等便去守坟台!”
第三日,皇帝终于苏醒,听闻此事,久久不语。良久,才叹道:“朕年少时也曾梦想做个明君……如今却被困在这紫禁城里,连一句真话都听不到。”
他提笔亲书一道朱批:“崇文院乃教化之所,利在千秋,特许永久存立。凡阻挠者,以抗旨论。”
圣旨下达,万民欢腾。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酝酿。
数日后,一名衣衫褴褛的老道士出现在崇文院门前,手持一根桃木杖,背上背着一口青铜古镜。他不言不语,只在门口盘坐三日,滴水未进。
第四日清晨,苏舒窈亲自出门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