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奕的创业,从他那间空荡冰冷的家开始。他选择了门槛相对较低的互联网领域,瞄准本地中小型商户的线上展示需求。他用贺穗寄来的、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一部分钱,加上利用状元身份争取到的一笔小额商业比赛奖金,购置了一台二手电脑和服务器空间。
与此同时,在邻市工业区的那家电子厂里,贺穗的生活依旧被流水线切割成重复的片段。插元件、检测、打包……日复一日。手指僵硬,耳边是永不疲倦的机器轰鸣。但他心里揣着一个秘密,一个支撑着他的念想——谢知奕要创业了。
在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日,或者结束了一天十个小时的劳作后,贺穗会拖着疲惫的身体,钻进工厂附近烟雾缭绕、网速堪忧的廉价网吧。他用自己的旧手机,一点点搜索谢知奕可能需要的资料:**“如何搭建小型企业网站”、“本地生活服务推广方法”、“初创公司成本控制”**……他看到有用的文章或案例,就用笨拙的手法复制粘贴到文档里,再通过邮箱发给谢知奕那个他偷偷记下的、许久未曾联系的邮箱。
他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信息,邮件的标题通常是简单的“资料参考一”、“资料参考二”。
他还做了一件更耗费心力的事。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买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账号。然后,他把自己伪装成各种潜在客户,去试探、体验谢知奕刚刚上线的、还非常简陋的“微光指南”平台。
他会假装成一个想找附近小吃店的学生,在平台上搜索,然后记录下**搜索不顺畅、结果不准确、图片加载失败**等等问题。他会整理成清晰的列表,同样通过匿名邮件发给谢知奕。
有时,他甚至会鼓起勇气,用那个匿名账号直接联系平台简陋的客服窗口(他知道背后大概率是谢知奕本人),提出一些具体的改进建议,比如:“如果能显示店铺的营业时间就好了”、“地图好像不太准”。
他不懂高深的技术,也不懂复杂的商业逻辑,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从最普通用户的角度,去帮助谢知奕发现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问题。
谢知奕在无数个熬夜写代码、调试bug、焦头烂额的深夜里,陆续收到那些匿名的邮件。
起初,他以为是哪个热心网友或者早期用户。但邮件里整理资料的细致程度,以及反馈问题的精准和持续,让他渐渐产生了怀疑。那些问题,往往是他埋头于技术实现时,最容易忽略的用户体验细节。
直到有一次,在一封反馈邮件里,他看到对方在描述一个地图定位偏差问题时,不小心打出了一个非常独特的、他只在贺穗的作文里看到过的错别字。
那一刻,谢知奕对着电脑屏幕,愣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
是贺穗。
原来他一直都在。不是以那种悲壮的、牺牲自我的方式站在他面前,而是默默地、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用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支撑着他前行。
谢知奕没有去戳破这个秘密。他尊重贺穗的方式,也珍惜这份无声的支撑。他将那些邮件反馈一一记录、修改、优化。平台在这样细致入微的“外援”帮助下,用户体验竟然在粗糙的技术底子上,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流畅和贴心,留住了第一批种子用户。
谢知奕的“微光指南”开始缓慢起步,接到了小额广告订单。他给自己留下最低的生活费,将其余所有的收入,都汇到了贺穗给他寄钱的账户里,署名“Z”。
这是一种回应,也是一种宣告。他不再是单方面接受保护的那个人,他有能力反馈,他们之间,应该是并肩前行。
日子在各自的轨道上飞驰。
谢知奕的平台终于获得了第一笔小额天使投资。他租下了一个小型办公室,聘请了一名兼职的技术助手。他变得更加忙碌,周旋于客户、代码和商业计划书之间,气质中那份属于学生的青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创业者的果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贺穗依旧在工厂流水线上。工作依旧辛苦,但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他能看到“微光指南”在一点点变好,能收到“Z”的汇款(他将大部分又存了起来,只留下极小部分改善最基本的生活),他知道谢知奕正在一步步走出泥潭。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一个在明处奋力搏杀,一个在暗处默默辅佐。通过冰冷的代码、匿名的邮件和无声的汇款,两条看似分离的轨道,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紧密连接在一起。
贺穗不再觉得自己是无用的、只能拖累对方的累赘。他虽然离开了校园,身处社会底层,但他依然能用自己方式,为他最重要的那个人,贡献一份不可或缺的力量。
流水线的轰鸣声依旧刺耳,网吧的椅子依旧破旧,但贺穗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和笃定。
“微光指南”在本地慢慢积累了口碑,但发展的瓶颈也如期而至——资金、资源、视野的局限让谢知奕感觉像是在一个透明的天花板下挣扎。就在他反复思考突破之道时,一个意外的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是北京的号码。对方自称是一位关注早期互联网项目的投资人,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微光指南”的模式和在本地市场的验证数据,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希望能当面聊一聊,并暗示如果理念契合,可以提供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帮助平台走出本地,布局更广阔的市场。
挂掉电话,谢知奕在刚刚租下、还略显空荡的小办公室里站了很久。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北京,那是一个遥远而充满机遇的名字。这意味着更高的起点,更快的步伐,但也意味着……更彻底的分离吗?
他几乎没有犹豫,第一个想到要告诉的人,就是贺穗。他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看到他。
谢知奕买了最近一班去邻市的车票。他没有提前通知,凭着记忆,在傍晚时分又一次走到了那家贺穗曾经打工的快餐店外。
这一次,他没有在窗外驻足。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依旧喧闹,油烟味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他一眼就看到了贺穗,他正端着一摞高高的餐盘从后厨走出来,步伐很稳,但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比起上次见面,他似乎更瘦了些,但眉宇间那股逆来顺受的怯懦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沉默的坚韧。
贺穗放下餐盘,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知奕。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擦桌子的抹布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觉。他没想到谢知奕会突然出现,在他刚刚结束一天漫长劳作、浑身还带着疲惫和油烟味的时候。
“你……你怎么来了?”贺穗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地想拉平自己身上那件沾了油渍的旧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