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月后,谢知奕因为参加一个学科竞赛,去了邻市。竞赛地点,恰好离那个汇款地址所在的工业区不算太远。
竞赛结束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强烈的预感,谢知奕没有立刻返程,而是凭着记忆中的地址,坐上了通往那个工业区的公交车。
公交车在尘土飞扬、厂房林立的区域穿行。下了车,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谢知奕沿着嘈杂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穿着各色工服、行色匆匆的人群。
在一个街角,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快餐店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玻璃窗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端着沉重的餐盘,穿梭在拥挤的餐桌之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着印有店标的油腻围裙,头发比在学校时长了些,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他低着头,动作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是贺穗。
谢知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曾经坐在教室里,安静得像一抹影子的贺穗,那个会因为解出一道题而眼睛微亮的贺穗,那个在天台上被他牵着手、指尖冰凉的贺穗……此刻,却在这个充斥着油烟和噪音的地方,做着最辛苦的体力活。
就在谢知奕愣神的功夫,贺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窗外望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贺穗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惊慌和窘迫。他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他下意识地想躲,想藏起来,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谢知奕推开快餐店的门,走了进去。店里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与贺穗身上的疲惫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
他走到贺穗面前,两人之间隔着油腻的餐桌。
“……谢知奕?”贺穗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认不出来。
“是你寄的钱?”谢知奕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甚至不需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了一切。
贺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浸泡在洗涤剂里而有些红肿开裂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谢知奕追问,胸口堵得发慌,“你怎么知道我……”
“我……我听以前的同学……隐约提起过……你家里的事。”贺穗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我猜……你可能需要钱。”
“所以你就辍学?跑来这种地方打工?”谢知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心疼,“谁要你这么做了?!你的前途呢?!”
贺穗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但随即,他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固执的坚定:“前途?我哪里还有什么前途……谢知奕,你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你成绩那么好,你应该继续读书,考上最好的大学。你不能……不能因为我……因为家里的事就被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