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禹辰也是眉头深锁,捻着短须:“下官也觉得古怪。太过痛快,反显刻意。他像是……急于将‘怠政’这个盖子死死扣在自己头上,不让旁人再往下掀。”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疑虑。
厢房外,廊檐下。
李清刚走出几步,早已候在转角阴影处的吴晋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谨慎的表情,压着嗓子问:“明府,使君…问话了?”
李清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位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的副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方才在厢房内的对答,原原本本、语气平直地复述了一遍。
吴晋听着,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末了,他低低叹了一声,语气复杂:“明府,您这是何苦…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清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使君唤你,快进去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长廊缓缓离去,背影在廊柱的阴影间明灭不定。
吴晋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暗难明,片刻后,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扇紧闭的厢房门走去。
吴晋躬身入内,行礼的姿态比李清更加恭谨,几乎要将身体折成直角。
“吴县丞不必多礼。”程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方才李县令言道,前年春旱、去岁夏汛,平县粮价‘波动不大’,故而未行平粜。你久在平县,于市面行情最是熟悉,本官想听听,这‘不大’,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彼时若开仓平粜,又能缓解几分?”
吴晋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闻言略直起些腰,脸上堆起诚恳又略带无奈的神情:“回使君话,李县令所言句句属实。前年春旱,咱们平县靠着东边那条涧水,受影响确实比西边几个县小得多。市面上粟米价钱,最高时也就涨到每斗二十六文上下,比常年二十四五文,确实只高了一两文。去岁夏汛也是,雨虽大,但退得快,对秋收影响有限,粮价最高未过二十七文。”
他顿了顿,仿佛在仔细斟酌用词:“若说平粜能缓解多少……使君明鉴,常平仓放粮,讲究的是时机和分寸。价差若太小,百姓不愿费事来买;价差若太大,或放粮时机、数量把握不当,极易引发抢购乃至骚乱,反成祸端。此中关节甚多,定价、放量、防奸商囤积、维持秩序……”
说到这里,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体恤上官难处的口吻:“李县令少年英才,进士及第,学问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毕竟初来乍到,于地方钱粮刑名之实务,或有些……生疏。卑职等当时也担心,若仓促行事,万一中间哪个环节处置不妥,反让李县令为难,损了官声。故而……故而也都劝李县令,不如暂观其变,以稳为上。”
程瑾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椅扶手上轻轻一点。吴晋这番话,不仅与李清的说辞严丝合缝,更是添上了一层“为上官着想”的温情面纱,使得整个“怠政”行为显得情有可原,甚至带上了几分“老成谋国”的意味。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吴晋:“原来如此。看来李县令与吴县丞,皆是持重之人。”
吴晋连忙躬身:“不敢当使君谬赞,皆是分内之事,思虑不周之处,还请使君训示。”
程瑾不再追问,仿佛已被说服,只淡淡道:“本官知晓了。吴县丞且去忙吧。”
“是,卑职告退。”吴晋深深一揖,躬身退了出去。
门扉合拢,将吴晋那谦卑温顺的身影隔绝在外。
程瑾与常禹辰再次对视,这一次,两人眼中除了之前的疑虑,更添了一丝冷意。这套说辞,不仅完美,而且……太过“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