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无数张仰起的脸,在流动的光影里明灭。华服锦绣的贵人与裹着皮帽的胡商摩肩接踵,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她这个穿着朴素,被牢牢牵着的女孩。所有人的眼睛都向上望着,望着那些燃烧的奇迹,脸上映着同样的,近乎痴迷的光彩。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赵刃儿的手,指尖冰凉,手心却微微出汗。这不是她熟悉的寂静长秋监,也不是虞宅书阁里一灯如豆的安稳。这是燃烧,是喷发,是将整个帝国的财富与气魄都点燃了,化作这一夜令人心魂战栗的狂欢。
端门城楼在光海的尽头巍然矗立,灯火勾勒出它沉默而巨大的剪影,仿佛在无声俯视着脚下这场它亲手缔造的滚烫幻梦。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不夜天”,也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这个庞大帝国最辉煌的焰心。
流光溢彩的灯海,喧嚣鼎沸的人声,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如此新奇和震撼。赵刃儿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稳步穿行。
杨静煦和赵刃儿两人并肩走在前面,其他几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只是素不相识的闲逛路人。
“跟紧我。”赵刃儿的声音平静如常,但握着她的手却微微收紧。
前方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一队官兵正在设卡盘查。杨静煦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赵刃儿稳稳拉住。
“继续走。”赵刃儿的声音低沉而镇定,“不要停,不要看他们。”
她牵着杨静煦,步伐丝毫不乱,甚至微微侧身,用身体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就在她们即将通过关卡时,一个官兵突然伸手拦住:
“站住!什么人?”
赵刃儿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微微欠身:“带内子出来赏灯。”
她的声音低沉和煦,温和有礼,举止从容不迫。官兵打量着她们,一个是戴着幂篱的年轻妇人,一个是戴着半张面具举止得体的郎君,确实与上峰要找那些亡命之徒相去甚远。
“过去吧。”官兵挥了挥手。
直到走出很远,杨静煦才敢轻轻吐出一口气。赵刃儿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越是危险的时候,越要显得寻常。”
她们继续向前,在一处“射灯虎”摊位前驻足。杨静煦正饶有兴致地猜着一个字谜,突然又一队官兵从侧面而来。这次赵刃儿没有躲避,反而牵着她主动迎上前去。
“借过。”赵刃儿客气地对领头的官兵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
官兵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就在这擦肩而过的瞬间,杨静煦透过幂篱薄纱,清楚地看到了官兵手中拿着的画像——那上面赫然是赵刃儿的容貌。
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但赵刃儿却依旧步履从容,甚至还微微侧头,笑着说:“看,那棵树上的灯很别致。”
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她们观看百戏时。
拥挤的人潮中,杨静煦突然在对面看到了宇文贽的身影。他正带着一队亲兵在巡视,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
“宇文……”杨静煦的声音微微发颤。
赵刃儿却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边带了带,借着人群的掩护,握紧了她的手。
“我知道。”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看着我就好。”
说着,赵刃儿抬手为她理了理幂篱的薄纱,动作轻柔自然。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她们在人群中显得更像一对寻常小夫妻。
宇文贽的目光扫过这片欢乐的海洋,最终定格在别处。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此刻正手牵着手,从容地从他眼前路过。
在潺潺的洛水边,她们各自放下一盏莲花灯,那灯盏随波逐流,渐渐与成千上万的河灯一起汇入洪流。
杨静煦望着渐行渐远的灯盏,终于松了一口气。
“害怕吗?”赵刃儿轻声问。
杨静煦先是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反握住她的手:“怕,但很开心。”
这一刻,所有的危险都化作了彼此手心的温度。
在这片璀璨的灯火下,她们用最从容的姿态,完成了一场最惊心动魄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