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天光隐去,房间彻底被夜色笼罩。远处隐约传来武侯的梆子声,已是酉时。
赵刃儿起身,束紧袖口和裤脚,将匕首贴身藏好。“我出去看看。一个时辰。”这句话是对屋里所有人说的,但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杨静煦脸上,停顿了一瞬。
没有多余的话,她推门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巷道阴影中。
门轻轻合上。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柳四娘回到屋顶的观察位,贺三郎守在门后,谢二娘将药囊放在手边。杨静煦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将手轻轻按在胸口,那里,母亲留下的琉璃灯贴身藏着,光线被层层布料掩盖。
时间在寂静中变得黏稠。远处的梆子声敲过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间隔都像被拉长了。风吹过破损窗纸的簌簌声,远处偶然的犬吠,甚至屋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都被这等待放大。
柳四娘不时从屋顶缝隙往下看一眼,贺三郎的耳朵几乎贴在门板上。杨静煦一直看着门的方向,目光沉静,手指却无意识地揉搓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戌时的梆子声。
几乎同时,门上传来三轻一重的叩击声,那是约定好的暗号。
门开了。
赵刃儿闪身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她反手关门,动作利落如常,只是呼吸比平时略重了些,肩头布料有一道不明显的裂口。
“怎么样?”柳四娘从屋顶跃下。
“坊间的搜查还没停,各处路口都设了卡。”赵刃儿的声音依旧平稳,一边说一边快速检查身上装备,“远远看着,各城门的盘查也比往年更严密。”
她说完,抬眼看向杨静煦,轻轻点了点头。
意思很明白:情况不妙,但路还在。
“无妨。”赵刃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平静,“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她从角落拖出一个旧藤箱,打开后里面整齐叠放着几套衣物。有质地不错的胡服,也有女子出门用的幂篱,还有几顶彩绘面具。
杨静煦惊讶地看着这些早有准备的物品。赵刃儿将衣裳和幂篱递给她,低声道:“我说过,要带你去看上元灯会。”
“现在?外面全是官兵……”
“正因为全是官兵,才更要现在去。”赵刃儿的语气从容不迫,“宇文贽认定我们会躲藏或逃窜,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去最热闹的天街。这是最好的伪装。”
柳四娘已经利落地换上胡服,检查着随身弓弩:“今夜天街人流大,便于隐藏。就算遇到盘查,混在游人中反而最安全。”
张一娘和谢二娘也熟练地开始更换衣物,显然对这个计划早已知情。
“可是……”杨静煦仍有些不安。
赵刃儿靠近她,声音放得更轻:“你从小被关着,连上元节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离开洛阳前,我一定要让你亲眼看看。”
她的目光在昏暗中格外坚定:“相信我。这个险,值得一冒。”
杨静煦望着她胸有成竹的神情,忽然明白这一切都不是临时起意。从策划逃离开始,赵刃儿就在为今夜做准备,既要确保安全离开,也要完成对她的承诺。
“好。”杨静煦接过衣物,“我们一起去赏灯。”
赵刃儿唇角微扬,转身对众人说:“记住,我们不是逃犯,是出来赏灯的普通人。越是坦然,就越安全。”
片刻后,一行人改头换面,悄然融入夜色。赵刃儿这个大胆的计划,即将在满城灯火中展开。
甫一踏入天街,杨静煦便被卷入了一场光与声的盛宴。
天空是沉厚的墨色,但被地上冲起的万丈光华吞噬了。她睁大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目之所及全是光,流动的、跳跃的、旋转的、凝固的光。它们交织成浩瀚的河流,淹没了脚下的路,淹没了两旁模糊的楼阁轮廓,一直冲向视线尽头,与天上星河模糊了界限。
那条她只在舆图和旁人描述中知晓的“天街”,此刻活了过来,以这样一种蛮横、灼热、几乎要灼伤她眼睛的方式。高达百尺的灯轮像燃烧的通天巨树,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簇跳跃的火焰,数不清的灯树层层叠叠,将珠宝般的光芒泼洒向沸腾的人海。
声音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乐声,是轰鸣。上万名乐工的丝竹鼓角汇成巨大的声浪,震得她脚下夯土都在微微发麻。这声音不像宫里宴饮时的清雅,它粗野、欢腾、不管不顾,混着成千上万人的笑语、惊呼、异域语言的叫喊,搅在一起,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