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再熟悉不过的痒意提醒着他,这不是梦,雪山真的来了,就在他身边。
皇都距离江南千里迢迢,雪山怎么可能独自跑这么远?除非……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冲淡了梦醒之后深不见底的不安。
他不敢相信她真的会来。和亲在即,她怎么能任性跑这么远?何况他们明明都说好了,今生今世,永不再见。
他起身下榻,穿好衣物,整理好仪态,看了一眼瓷瓶里依旧盛开的茉莉,反常地从铜镜里扫了一眼自己的脸。
“砰砰砰——”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来。
第50章第五十眼
宁天微抱着雪山走向门口,修长手指搭在内侧门框上,停顿少顷,才不疾不徐地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紫茶。
整个梅安坊后院,并无旁人,只有紫茶。
他默默斟酌许久的那些话,一下子哽住喉中说不出来了,像湍急的流水撞上拦路的险隘,溅了他满身水花。
他没说话,疑惑地看了一眼紫茶,又低头看向雪山。雪山也安安静静看着他。
“雪山翻窗进去的,不关我的事。”紫茶没好气地开口,见天师不言不语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一通火气窜上心头。
小公主在皇都举步维艰,他倒好,在江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不是说来这里处理疫病吗,怎么没见他劳神费力,还是这么一副风度翩翩悠然自得的样子。
“嗯。”宁天微淡淡应了一声。
紫茶越发生气了,小公主近况如何,他是一句都不问,可见真是毫不在意。小公主却把雪山留给他,这真的不是所托非人吗?
“公主让我来的,她不能带雪山嫁去西陵,托你照顾它。”紫茶不想多说,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怀疑:你会照顾好它吗?
宁天微抱着雪山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一下,眸光淡了许多。此刻他才相信,她没有来,从皇都赶来江南的只有紫茶。
一种难以辨别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他素来以为自己看待世间万物都洞若观火,现在却分不清心情几何。
欣慰?因为她终于分清轻重缓急,没有在即将和亲的紧要关头跑来找他。
侥幸?即使分别时他说了那样冷酷无情的话,她也仍旧依赖着他。
落寞?她真的可以信守约定不再见他,连送猫这种事都交给紫茶。但为何落寞,这不是如他所愿吗?
更多的是困惑,他问:“为何不能带雪山去西陵?”
“公主学了西陵的风俗文化,得知西陵把猫视为不祥之物。南弋没人能忍受一只长着异瞳的猫,所以她才把雪山托付给你。”紫茶言下之意,要不是因为找不到别人,小公主才不会找他。
宁天微觉得奇怪,知晓南弋要与西陵和亲之初,他就翻阅过西陵的相关资料,不曾见过西陵厌猫这一说。
但若不是这样,小公主那样喜欢雪山,有时候溺爱它就像把一团雪捧在手心怕它化了,她怎么舍得把雪山留给他?
难道真的是他看漏了重要信息?
“公主是在何处学的?”直觉告诉他应该问清楚。
“天师没必要问这么多吧。”紫茶不想和他说话,以前他和公主两情相悦,她便愿意牵线搭桥,现在两个人已经一拍两散了,她不想再给他好脸色。
宁天微沉默了半晌,缓缓问起:“小公主最近——”
“你想问什么?你对小公主说了那样的话,你觉得她会过得好吗?”紫茶忍无可忍,之前宁宅门口家丁说的那些话,她每次想起都气不打一处来。天师可真是的,当时那么薄情寡义,现在何必再假惺惺关心呢?小公主不在这里,他不用再费力伪装,她也绝不会转达。
宁天微哑然,看来生辰宴那夜他说的那些话,小公主告诉紫茶了。那些话他连一个字都不愿回想,她还可以找人倾诉,还有人与她同仇敌忾地恨他,想必这样会让她好受一些吧。
紫茶见他又沉默,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心想他果然是懒得再假装关心小公主了。她干脆把话说尽:“总之,公主已经同意去和亲了。她说她想通了,还说以前对天师多有打扰,请天师见谅。天师对异瞳手下留情,她很感激。以后山高水长,最好就两两相忘。”
宁天微没说话,垂首看着雪山脖子上的木牌,这一面刻着一只简单的小猫脑袋。他想,这哪里像雪山?如果是他来刻,会刻得更精致更乖巧。
他把木牌翻到另一面,另一面刻着两个字——雪山。如果是他来写,不会写得如此潦草。
“这木牌是公主做的吗?”他的语气和神色都有些游离,嗓音也不如平时那样清冽。
紫茶见他心不在焉,又着重强调:“天师是没听到吗?公主的事以后你不必再问。公主的意思是,山高水长,两两相忘。”
山高水长,两两相忘。他怎么可能没听到?
今生今世,永不再见。他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吗,虽然当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给出了回答。
“天师能照顾好雪山吗?”紫茶受不了他的沉默,这让她想起小公主之前的状态,生辰宴之后那段时间,小公主老是这样。她不想在天师脸上看见和小公主一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