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天微拱手送梅颉离开,梅颉走后,他擦掉额角一层薄汗,吹灭烛火,上床就寝。
暗夜之中,一缕香气幽幽扩散,浅淡缥缈,却挥之不去。
这两个月,他成日东奔西走,极少宿在房中,也是夜不能寐。
今夜,他仰卧床榻之上,大约是香气缭绕之故,不可避免地想起书案上那两株茉莉的样子。
纯白色小花,在绿叶之间像是点缀,散发出清幽香气,编造出遥远的梦境。
“天师,你见过茉莉吗?”幽暗地宫中,有人向他问起。
她的声音好轻,困在他和地宫浮雕之间,在狭小空间里徘徊,绕也绕不出去。
他听出这是小公主的声音。
“从前听闻,茉莉的寓意是,莫忘莫离。”
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为何这个词如今再提,如此苦涩忧郁?
“茉莉长什么样?好看吗?”她继续问,不满足于他口头上的解释,“好抽象,茉莉到底长什么样?”
她忽然转身,背靠壁画,朝他伸出手来。
她的手在等他,他很确信。在梦中,他不愿让她的等待落空。
他想在她手心里画一朵小花,亲手告诉她茉莉长成什么样。
然而当他伸手,指尖并未落在她手心,反而是用手掌拢住了她执笔的手,带她在纸上画出一道线条。梦境突然切换,没有条理可言。
他动作很慢,每次带她落笔和起笔都非常仔细。数笔之后,画纸上的图案大致成型。
他想起来了,这是去年除夕,他在月蘅殿教小公主画虎头年画。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蘸了好几次墨,又画了好长时间,才从她手中取出画笔,告诉她年画已经完成。
那时候小公主好黏人,赖着他要他再教一遍。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同意?他想不明白。
幸好除夕的钟声依旧准时响起,她说她喜欢这一个除夕。
她的拥抱毫无预兆,不知她是否听到,辞旧迎新的喧嚣声里,他心跳剧烈,比当初更甚。
很多时候,她都是更主动的那一个。当她索要拥抱,便会抓着他的手臂放在她腰后。
因为这是一个梦,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双臂收紧,予以回抱。
因为这是一个梦,它仍然按照当初的轨迹展开。她追问他能不能看到被灵鹤吃掉的梦,他不想提这个话题,因为不想听到她说那句话,即使只是在梦中。
他赶走捣乱的灵鹤,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唯有在梦中,他才敢放任自己做这样的选择。
可惜再美好的梦也不持久。
小公主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她声音闷闷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天师不要看我的梦。”
灵鹤忽然变作鹤簪,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难得失控喊出:“公主不会死的。”
梦境在此刻被戳破,宁天微满头大汗,双手紧紧抱紧了被褥,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恐惧突如其来。
小公主可能会死?
小公主怎么可能会死?
上次听见她问灵鹤食梦之事,他没有特别在意,只当作是她好奇。这一回突然梦到,不好的预感牵扯着他的心。
“喵——唔——”近处忽然响起熟悉的猫叫。
他鲜少有这样恍惚的时刻,梦醒时分,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睁眼一看,这里是梅安坊的后院,他在江南。但雪山居然趴在被子上,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窗外天光大亮,已是日上三竿。
他许久不曾睡到这个时辰,雪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还在做梦?
“喵呜——喵呜——”雪山连叫好几声,想从他胳膊下钻出来。
宁天微连打好几个喷嚏,轻轻松手放开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