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抽离感笼罩着他。
并非沉睡,也非清醒。叶灏——或者说,叶孤城——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强行从这具幼小的躯壳中剥离出来,抛入一片混沌的流光碎影之中。
下一瞬,景象骤然清晰。
他“看”到了。
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无比清晰地,如同身临其境般,“看”到了那个与他所在之地截然不同的、被称为“藏剑山庄”的地方。
他看到了母亲被父亲紧紧拥入怀中,她那总是努力维持镇定的脸庞苍白如雪,眼圈红肿,强忍惊惶与悲痛,却仍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局势,安抚妹妹,甚至还在周全地考虑那个突然出现的“二叔”的处境。她看起来那般柔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韧性。
他听到了她对父亲说的每一句话。听到她分析二叔能否应对,听到她肯定春华的能力,听到她强压哽咽,说“只要人平安,总有办法”……也听到了她最终无法抑制的担忧——“只是,灏儿终究需要父母在身边细心呵护……”
然后,他“看”到了大夫的诊断,听到了那句“急火攻心,忧思过重,五内俱焚……甚伤根本”。
再然后……
他“看”到了母亲死死抱着妹妹,连包被都不肯松手的细微动作。
他“看”到了父亲那个笨拙却用尽全力、仿佛要将一切不安都挤压出去的拥抱。
他听到了。
听到了母亲那再也无法压抑的、破碎的、仿佛呕出心血般的低泣与哭诉。
“夫君……我好担心灏儿……”
“他还那么小……就算他再聪明、再不同寻常……可他不过是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啊……”
“他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啊……”
“我怎么能够不难受?怎么能够不担心?我……我这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那些话语,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早已冷硬惯了的意识深处。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泪水如何从她眼眶中断线般滚落,如何浸湿父亲胸前的衣襟,能感受到那哭声里蕴含的、几乎要将她自身摧毁的巨大痛苦和恐惧。
……
意识归于沉寂。
摇篮里,眉心生着朱砂痣的婴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遭是熟悉的、属于明朝小院的静谧夜晚,远处隐约传来丫鬟们压低嗓音的、关于如何安置那位“二老爷”的窃窃私语。
一切如常。
唯有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汹涌的情绪,正缓慢而坚定地冲刷着他冰封的心防。
他向来认为情感是弱者无用的累赘,是剑道之障。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以绝对的实力和冷静掌控一切。即便转世重生,拥有了这对父母,他更多视之为一段不得不经历的、麻烦的因果。他欣赏父亲的剑,认可母亲的冷静,但也仅此而已。他从未真正将自己置于“儿子”的位置,从未期待过,更未理解过那种近乎本能的、毫无保留的牵挂与担忧。
他知道自己“不同寻常”,父母似乎也隐约察觉。他以为这份“不同”足以让他们放心,甚至暗自认为他们的某些关怀纯属多余。
可现在……
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