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他那聪慧冷静的母亲,是如何因为他而崩溃痛哭,是如何即使理智上分析得清清楚楚,情感上却依旧痛彻心扉,甚至忧思成疾。
看到了他那清冷孤高的父亲,是如何沉默地承受着同样的煎熬,是如何用尽全力地拥抱住妻子,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们知道他不一般。知道他或许比许多成年人都要“聪明”。
但这丝毫未能减少他们的担忧分毫。
在他们眼中,他首先不是那个前世的白云城主,不是那个天生剑心通明的奇才。
他只是他们的孩子。
一个还没满月、离开了父母羽翼、会让他们疼得“喘不过气”的孩子。
……
叶孤城静静地躺在摇篮里,望着头顶模糊的帐顶阴影。
许久,他那总是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眼眸,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一种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涩意,突兀地泛上心头,陌生得让他有些无措。
他……原来是被这样牵挂着的。
并非因为他是“叶孤城”,也并非因为他是“天才”。
仅仅因为,他是“灏儿”。
他忽然觉得,远处丫鬟们商讨如何给那位正焦头烂额的二叔准备夜宵的琐碎声音,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烦躁了。
他闭上眼睛,将那片冰冷的、却仿佛残留着母亲泪水温热的景象,深深敛入心底最深处。
他突然想起了一段更久远、更深刻的记忆——那是属于前世的,紫禁之巅,月圆之夜。
那是一柄很快的剑。
快到他甚至未能清晰地感知到痛苦,只觉得喉间一凉,视野便开始模糊、抽离。
以至于后来魂魄离体,见到那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听着他们聒噪着什么“人才再就业”、“指标未满”,他都未曾真正升起多少“我已死去”的实感。于他而言,那更像是一场荒谬梦境的延续。
他的一生,皆奉献于剑。
他曾深信西门吹雪所言,情感是赘疣,是阻碍剑锋锐利的尘埃。剑道需至纯至精,心无旁骛,方有望触摸那至高之境。他一直是如此认为,也是如此践行的。亲情、友情、爱情……皆是他主动剥离或被动失去的“杂质”。
即便投胎转世,尚在母腹之中,他便已模糊感知到那个男人的存在——一道沉静、浩瀚、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剑意,与他所知所悟截然不同,却毋庸置疑地更为强大、更为……圆满。出生之后,这份感知化为确定。他的父亲,叶英,是一个走在比他更高、更远道路上的剑客。
这曾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与……轻视。是的,轻视。
他看到了叶英的剑道,那并非纯粹为了杀戮或超越,其核心竟缠绕着“守护”的意念。甚至,这样一个强大的剑客,还深深地爱着一个那般病弱、仿佛随时会香消玉殒的女子——他的母亲。
在最开始的那些日子里,叶孤城于内心深处对此感到的是不解与一丝莫名的烦躁。如同看见一块绝世美玉,却偏偏生就了一处碍眼的瑕疵;如同见到一位本可登临绝顶的同道,却心甘情愿被凡尘琐事绊住了脚步。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显得如此“麻烦”。需要精心呵护,需要时刻挂心,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在不断分散着叶英的注意力,牵扯着他的心神。
于是,他在心里给叶英下了判词:困于男女之情,牵绊过甚,如此不“忠”于剑之人,其道必有缺憾,终难真正圆满。他甚至隐隐觉得,叶英选择这样一条路,是“错”的,是浪费了其卓绝的天赋。
他前世的剑道,走到最后已是绝路。紫禁之巅,他于死前顿悟,看到了前路的一线微光,却已来不及踏上。他选择赴死,有对白云城责任的了结,有对西门吹雪这位唯一对手的复杂情愫,更有对前路已断的绝望。而叶英的出现,像是一盏灯,照亮了那条他未曾设想过的、似乎更为广阔的道路,但这盏灯却蒙着一层他无法理解的“尘垢”——那过于浓重的情感牵绊。
直到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