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苏云岫,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或许……不一定需要硬闯或者开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阿四。”苏云岫吐出这个名字,“那个跟班。他还在那个茶馆后院吗?如果他没被司令部的人抓走,或者……灭口。”
钱益民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你的意思是……通过他?”
“赵启明偷卖违禁品的事情如果爆出去,赵副司令第一个饶不了他。阿四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比我们更怕。”苏云岪快速分析着,大脑在压力下飞速运转,“他一定急于脱身,或者急需一笔跑路钱。如果我们能找到他,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买通’他,让他从内部想办法,比如,趁乱偷出那几根金条?他熟悉司令部内部,尤其是赵副司令办公室周围的情况,比我们更有机会。”
这个计划同样冒险,依赖于一个已经被吓破胆的小人物的忠诚和能力,但比起再次强闯司令部,似乎又多了一丝迂回的可能性。
“能找到他吗?过了这么久,他恐怕早就跑了。”沈曼笙担忧道。
“赌一把。”钱益民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金老拐那条线或许还能用上一点。那种小混混,吓破了胆,第一反应往往是躲回自己最熟悉、觉得最安全的老窝,或者……去找他认为唯一能救他命的人。赵启明自身难保,他不敢找。那么……仁寿里那个茶馆后院,或者他相好的地方,都有可能。”
他看向苏云岫,眼神复杂:“但谁去?怎么接触?风险依旧极大。阿四可能已经落网,那地方可能布满了陷阱。”
“我去。”苏云岫没有任何犹豫,迎上钱益民的目光,“我见过他,认得他。我最合适。”她知道这意味着再次将自己投入虎口,但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江砚舟不在,她必须站出来。
“不行!”沈曼笙立刻抓住她的手臂,“太危险了!陈默群可能还在到处找你!”
“正因为陈默群在找我,他才未必想得到我敢再次出现在和阿四有关的地方。”苏云岫反握住沈曼笙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而有说服力,“我会小心化妆,尽量不暴露。只需要远远确认,如果发现不对,立刻撤离。”
钱益民久久地注视着苏云岫,那双饱经风霜的浑浊眼睛里,审视、权衡、担忧、最后化作一丝无奈的决断。“……好。但记住,只是确认。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撤回!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夫跟你一起去,在外围策应。这把老骨头,还能顶点用。”
“钱老!”苏云岫和沈曼笙同时出声。
“不必多说。”钱益民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上海滩的沟沟坎坎,我比你们熟。两个人,总有个照应。”
计划就此定下。沈曼笙留下来照顾伤势沉重的程岩,并看守电台。钱益民和苏云岫再次伪装,准备冒险重返仁寿里那片危险区域。
两人用库房里能找到的煤灰和旧衣服再次改头换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逃难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两个。苏云岫将那把勃朗宁仔细藏好,冰凉的触感是她最后的依仗。
临走前,钱益民将那几片珍贵的磺胺药片分出两片,强行让程岩服下,又仔细给他的伤臂换了最后一次药。动作沉默而郑重。
没有再多的话语,钱益民和苏云岫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图书馆外那无边无际的、混乱的黑暗之中。
夜更深了。空气中的寒意更重,还夹杂着一种什么东西被烧焦后的糊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街道上比之前更加死寂,但这种死寂却透着一种更大的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偶尔有军队的卡车轰鸣着驶过,车灯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狼藉的街道,映出断壁残垣和来不及收拾的零星杂物。
两人避开主干道,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钱益民对地形的熟悉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总能找到最隐蔽、最出乎意料的路径。老人的体力显然有些跟不上,呼吸愈发沉重,但脚步却依旧沉稳。
越靠近闸北宝山路一带,气氛越发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明显的肃杀感。暗处似乎总有窥探的目光,远处不时传来短促的哨音和犬吠。
仁寿里那条熟悉的弄堂口,如同一个张开黑暗大口的陷阱,静谧地等待着。
钱益民示意苏云岫留在弄堂口一个堆满破烂家具的阴影里,自己则如同融入墙壁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先行摸进去探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苏云岫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神经紧绷。手指紧紧握着藏在外套下的枪柄,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钱益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凝重,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茶馆后院……空了。门被踹烂了,里面有打斗痕迹,还有……血迹。阿四……恐怕凶多吉少。”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苏云岫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还是晚了一步。阿四要么被灭口,要么已经被抓走了。
就在两人准备悄然后撤,另做打算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老鼠弄出的窸窣声,从弄堂深处另一个堆满垃圾的角落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极其微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是……是……修收音机的……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