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苦修,引以为傲的医术,那双本该挽救性命的手,如今却成了精准刺穿喉管,一击毙命的凶器。
何其可恨。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沈卿云一度告诉自己,她恨的是唐九霄,恨的是凉薄狠毒的唐家人。
直至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最恨的,其实是那个背弃誓言,医术浅薄却妄自尊大,连兄长都救不了的自己。
许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动,远方那束微弱的光亮竟开始向她移动。
跳动的火把光芒驱散黑暗,映照出来人骑在马上的面容。
那是一张……与逝去的兄长足有五分相似的年轻面庞。
在万念俱灰,濒临崩溃之际,这张脸的突然出现,无异于溺水的瞬间抓住了救赎。
沈卿云抬首怔怔地与胡野对视半晌,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气力。
始终紧绷的身躯骤然一松,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从马背上栽落。
“发生了什么?”
胡野一把揽住她下坠的身形,触及她满身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时声音骤紧:“你受伤了?怎么都是血?”
“不是我的血。”
她在他怀中恍惚了良久,才极轻极缓地吐出这句话。
静默一瞬,她再度开口,每一个字都似耗尽气力:“二哥,我杀人了。”
那环住她的手臂却未有分毫松动,反而收得更紧。
胡野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与动摇:“杀得好。”
“意图不轨,谋财害命的人渣,该杀。”
沈卿云唇瓣微启,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将所有翻涌的隐情死死咽下,一个字也未能出口。
“我想回去。”
她最终只是垂下眼睫,嗓音细弱而轻微,仿佛受尽了惊吓:“我好害怕。”
怕吗?
其实她心底没有半分恐惧。
可她太清楚了。
只要她示弱说怕,眼前这位率直坦荡的郎君便会毫不迟疑地相信,会主动为她拼凑出所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绝不会再深究半个字。
“别怕。”
胡野的声线依旧沉稳,小心地将她扶起,安稳地安置在马背上,动作谨慎:“胡家巡林的队伍就在前方,他们会护送你回去。”
沈卿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扶在她臂间和背后的手,在完成托举的动作后,力道倏然收敛,变得克制而疏离,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她仿佛又在瞬息之间变回了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被他无声地推拒在安全距离之外。
这些小心翼翼的回避,像一面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她此刻的卑劣与不堪,令她如芒在背。
然而,沈卿云并未回头,也就未曾看见。
身后的胡野正望着她发顶怔然出神,脸上是一片不知所措的迷茫。
适才怀中那短暂的触感,纤细而柔软,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
不知何时,面对一场燃烧的大火,他也曾如此紧紧地,绝望地拥抱过一道同样的身影。
这些被莫名勾起,深埋于心,不知源头的渴慕与刺痛,几乎要将他撕裂,折磨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