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最后那句“眼盲心盲”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心中某处疑点上。他沉默着,目光在沈知意脸上逡巡,半晌,却突然笑了:“你可知,你手中卷宗上的人物是谁?”
沈知意垂眸去看那卷宗,这才注意到最上方记录着死者死时身着的衣物,明确写着凤凰织金缎面。
凤凰……
“是长乐长公主殿下!”裴昀给出了答案。
这下轮到沈知意震惊了,长乐长公主主管西域贸易,为人和蔼亲民,怎会……
“就是两日前的事情,朝廷封锁了消息!”
“你懂验尸?”他再次开口,眸中是浓重的审视和兴趣,映在沈知意眼中,却反倒让她心安不少。
“略知一二。”她垂下眸子,避开他过于炽热的眼神,“家母,曾为仵作。”
又是一阵沉默,裴昀的目光在她身上刺目的素白麻衣和地上撕裂的嫁衣间来回扫视片刻,最终,落在她放在圆桌上的木匣子上。
他道:“我同意了!”
沈知意猛地抬头,惊喜的目光迎上裴昀:“你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声音雀跃。
“呵……”裴昀却一声冷笑,“沈知意……”他一字一顿念出沈知意的名字,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公主命案,干系重大。你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言……”
“大人可即刻验看!”沈知意飞快截断他的话,目光坦然,毫不畏惧,“真相如何,一验便知。”
裴昀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大步走向房门。
“随我去大理寺!”冷声的命令在开门前一刻传来,“你若验无所获,我让你滚出裴府!”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带着腐败药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理寺殓房。
巨大的空间被惨淡的牛油灯勉强照亮,光线昏暗,在墙壁上投下鬼影重重。
角落里,一个老仵作蜷缩在矮凳上打盹,被开门声惊动,浑浊的眼茫然睁开。
裴昀高大的身影立在阴影处,墨色的官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并未踏入,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目光沉沉落在沈知意身上,带着审视,像是让沈知意做一种无声的抉择。
沈知意站在门外,冰冷的地面寒冷刺骨,透过薄薄的绣花鞋,冷意直往上蹿。怀中的刀匣子更像是一块寒冰。
但是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迈入了那道阴寒的门槛。
裴昀注视着她,紧随其后。
脚步落在殓房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角落的老仵作看清来人,尤其裴昀身上那身官袍,吓得他一个激灵,慌忙从矮凳上滚下来,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大,大人……”
裴昀眼皮都未抬,只冷冷吐出两个字:“点灯!”
老仵作连滚带爬起身,哆哆嗦嗦再加了几盏油灯。光线稍微明亮了些,将这里的细节照的一清二楚。
沈知意的目光扫到中央一处石台上,那里有具棺椁,雕凤斫花,周围没有别的木棺,看来这就是长乐长公主所在了。
裴昀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处,声音冷硬:“公主凤体,不容亵渎。沈氏,本官最后一次说明,你若此刻退出,尚可保全自己。”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扰乱办案、亵渎凤体,两罪并罚,你当知晓后果。”
“多谢大人提醒!”沈知意的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语毕,她抱着木匣子,坚定地走向公主棺椁。越是靠近,那股混杂的死亡气息便越发浓烈。
终于,沈知意走到棺椁前,将怀中的木匣子放下,又从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肠手套,仔细地套在手上。随即,打开刀匣第二层,一排形制各异、寒光凌冽的刀具展露人前。
沈知意拿起一柄刃口极薄、形如柳叶的刀具。
老仵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裴昀脸上却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开棺!”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殓房中响起,坚定得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