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恼羞成怒的贵人,这种人通常被她顶撞了就要将她拉下去打;
也见过道貌岸然的贵人,这种人通常会假装宽容大度,背地里却总能寻到由头,把她饿上个几天,甚至将她直接转手卖掉——她上一任主人就是如此。
……但松光就还没见过这么被骂了也浑不在意,反而爽朗一笑,甚至看着还有点两眼放光的贵人。
不但不羞恼,甚至还十分乐意地偏要把自己留下,还给自己取了个听不懂但感觉很文绉绉的名……
如果这位暂时化名应逍的曹氏贵女愿意开个典型的孟德玩笑,那她也许会说——
「可能这就是老曹家祖传血脉罢,你看我大父曹操当初不是也被陈琳陈孔璋骂了个爽,连头风病都给骂好了!医学奇迹,医学奇迹啊……」
可惜,应逍此时就只能在脑子里说给自己玩,毕竟在场的各位就凑不出任何一个人能懂她的幽默。
但,自娱自乐并不太影响她对幽默的感知,毋宁说其实她本身就不是个很需要分享式的社交的人……所以,她还是忍不住被自己脑内的想法轻微地逗笑了……
于是,松光看着面前这位带着奇怪微笑的漂亮世家贵女……就莫名有点害怕。
毕竟人对于自身经验与认知外的事物,总是敬畏的。
“我……可是山匪出身!我家兄可曾是徐州灌云寇来着!你安敢留我!”松光给自己壮着胆子说道。
年纪尚幼的松光就很有点想留在这位脑回路不甚寻常的女郎身边,她感到这位女郎,与那些她所不屑和痛恨着贵人并不相同。但她来到人世八九年来的警惕本能,并不允许她如此草率地将自由交付了去。
更何况,松光觉得……这位女郎的脑子,还真就似乎很不同寻常……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笑什么呀!好可怕!
“哦!你家哪位阿兄是土匪?怎的就你一人沦落至把自己给卖了,你阿兄在不在?有义,你们必是单领了她来,令人家兄妹分离,怪不得她如此不愿。阿耶,可否令他们再去市廛一趟,将这女娃的阿兄也一并领来?”应逍觉得她的推理思路畅通了!
……松光就有点瞠目结舌。
这位女郎!她的脑子!怎么跟别人关注点不一样啊!
“……我阿兄死了。”片刻,那凶猛小兽般的女孩泄了气力般,面上浮起一片伤神,落下眼泪来,“曹贼屠徐州,连个土匪窝都不肯放过。我随乡人逃亡,被人掠了做奴仆。几经转卖,已不知此处何地了。”
……应逍就忽然有点头疼。
「柏影家是被曹孟德跟拔小葱似的夷了一遍。我是曹丕的女儿,所以按理说,她和我算是有些世仇在的。」
「……而这又来了个徐州人。」
「……曹孟德,没事就多念念经,给后辈积点德,好吗好的。」
应逍抬头望了望周围这几个人,他们脸上的神色就也有点精彩。
自然,他们是不知晓柏影究竟是何身份的。但,单是面前这一个徐州小儿,就足够令他们面上异彩纷呈了。
毕竟,此时的邺城算是曹操的大本营,跑到别人老窝儿,尤其还是跑到人家臣子的家里来骂,就很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应玚脸上倒是露出了比较愧疚的神色,而并不是什么恼怒的样子。
应逍懂了。
她想,她这位临时阿耶的意思,大概是“乱世里我等文弱书生也是命如飘蓬!能依附一主君苟全性命已是难事,亦非主公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安能有办法干预主公之事……”
……于是应玚就接收到了他这位女儿安慰般的眼神,意为“我懂你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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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光哭过之后,便被应逍用擦眼泪大法安抚了一番,似乎也不再抵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