酽茶一点一点地被二人分食,那茶汤表面上浮着的薄薄油花愈来愈少。
“宣有一徒儿,名唤管辂,也是极为擅长术数的。今日便是阿辂那孩子嚷着她与令爱有缘,便要来此拜访。宣与之同行,这才唐突了应兄,非有他意。”
临行时,管辂也没忘了妥帖且精准地了结了应玚仅余的那一点忧虑。
如若不然,周宣觉得,这位谨小慎微的应兄,怕是晚上就寝之前都得突然从榻上坐起来,来上一句——
“不是,他图啥啊?真有那么好心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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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周宣管辂师徒后,应玚将阿逍叫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的大事。
……但也是挺重要的一件小事。
“我欲遣信至汝南,为逍儿办得户籍,借名于从兄家。平日我儿自是与我父子之情,但名义上,当是叔侄才对。特此说与我儿,可知晓了?”
应逍这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无论哪个年头,户口都是很重要的。
若是没有户籍的黑户,或户籍杂乱难理的逃难流民,因着要讨一口饭食养活自己,通常的下场要么是充作世家大族家的苍头奴仆,要么是收进了军中作民夫兵士——而这还得是太平年景的待遇。
若是逢到乱世或饥年,那么后果就要惨烈的多。上述姑且都能算是好的归宿,再差一些的,则多是被人牙子以草绳牵了去市廛作为“生口”贩卖,更甚者,则去了米肉屠市……其下场便不是和平年景下生活的众人敢于去细想的了。
当然,和这些比起来,还有个在那年头看起来也不算太差的出路——
落草为寇,还能留条小命。若是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飞黄腾达!
而这东汉末年,显然就是个乱世。
“大人!侍奉女郎的伢儿,小人已买来了!可有力气了,一不留神,还给有仁手上咬了个核桃花!”应逍听得出,这是有义的声音。
“放开!尔等若这般摧残于我,还不啻令我撞死了在这!放开我!!”
于是,待应逍与应玚出门去看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想要以头抢地、以求一死、却因为力气太小而被有义和有仁摁住动不了的小童……
“他们两个如何摧残于你了?你以后要跟着我的,说出来,好令我责罚他们。”应逍走过去蹲身,放缓了语气说。
她自认为在和柏影与管辂的相处中习得了一些安抚东汉女孩子的方法,因而就很自然地,想要以手指揩去那小童倔强面容上淌着的眼泪……却差点被那孩子咬了手。
「……狗咬吕洞宾啊。」
“女郎!天地良心!我们只不过是从人牙子那儿牵来时绑她紧了些罢了,就这她还咬我一口,都见血了!谁欺负谁啊……天地良心!”有仁连忙拜下,还伸出手上那堪堪结痂的两小排暗红牙印以作证明……
“我何时说了他们二人摧残于我,那两苍头亦是同我一样苦命人!你们这些猪狗之辈,吃人肉喝人血的贵人都是一般模样!我等命贱,尔便将我三人一并责罚死呀!来呀!嗷!嗷嗷嗷嗷嗷!!!”
那蓬头垢面地被有义按在地上的小孩恼怒地嚷着,对着她面前这穿戴得格外干净齐整的这位应氏女郎叫嚣着,并且还发出了……凶猛小狗般的叫声。
……应逍就有点愣住了。
「……怎么回事。我觉得这个小孩的思想还挺进步的,并且讲话不单很有逻辑还很符合实际情况,都有点想夸她了。」
但应玚想的就很不一样。
这位整个脑子都被感性思维入侵了的文士在想——
“这等厉害的侍女!若是我儿能收服了她,那将来随嫁过去,纵是皇帝夫君也不能将我儿欺负了去!”
……就很该庆幸一下,应逍没开读心术这种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