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萧景明正在为那人给他丢下的烂摊子而头疼。
他的江山社稷被染指太久,朝堂制度作出的改动也太多,如今想要改换回从前的面目,需要费不少心思。
改动最大的是边关军权的收放、朝会和奏折的制度。
朝会与奏折之事他还须再想想,因为重新处理政事的第一天,萧景明惊奇地发现,即使今日陈奏的事宜还算繁多复杂,朝会却比往常结束得还早了近一个时辰;即使自己有些生疏,批阅起奏折来竟比之前快了不少,不到戌时便批完了。
朝会结束虽早,议事却毫不耽误,因为缩减的是三跪九叩、数次行礼的时间;批阅奏折虽快,正事却毫无遗漏,因为长篇大论却无重点的请安折子,被集中到旬末统一批复。
即使不屑如萧景明,也不得不咬着牙承认,这两项措施使他节省了不少时间,处理政事也方便不少。
然而若就此循着这个规矩,又总使他觉得自己输给了那个孽贼,好像明晃晃地承认了,那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做出了他几年都未曾做到的事。
此事主要是自尊心和胜负欲作祟,军权的事就是另一种难办了。
萧景明决不可能移交如此大的权柄给旁人,尤其是本就在军中民间都有威望的驻边将军。他的想法和当日朝堂上反对的老臣其实是不谋而合的:战时误了军机所损失的那点子人马,不足以使他冒险动摇自己的绝对掌控权。
然而当日“他”力排众议,颁布圣旨,已八百里加急送往边疆各处,如今各地刚适应新的政令,若他再急急追回,恢复原状,未免太朝令夕改。
一国之君,最忌讳的便是出尔反尔。
因此若想做如此大的改动,还需要徐徐图之,一时半会儿萧景明竟也做不了什么。
更难办的是,那人还召见了这一届科举考试中各地最优秀的举子,在殿中密谈整整一下午,不知道要灌进去些什么东西。
这些学子是实打实的栋梁之才,如今却已被那人玷污,萧景明不敢用这样的人。
然而那日下午召见后,这批学子无一人被破格提拔或单独谈话,萧景明从中找不出谁是那人挑中的心腹。
而殿内三十六人,已囊括了这届考试最惊才绝艳之辈,若要一杆子打死,无异于断送前后几年里士林的中流砥柱。
同样是萧景明负担不起的代价。
“真是用心良苦,”他一声冷笑,咬牙切齿,“叫朕投鼠忌器,不得不留下这些人来,在官场中作他的眼和手,将来不知要做出多少不干净的事来!”
这一样一样的余孽,让他清理不干净,心头的火气也就越来越旺。
还有一样,连他唯一的嫡亲女儿、堂堂一国长公主都被派去了战场,好不容易保下小命回来,竟又给了她那样大的权柄。
萧景明疼爱萧应婳,是真心希望她平安归来的,但不该是如此大胜回来,不该是作为大胜的最大功臣回来;他也愿意给她财帛万两、十里红妆,保她一生富贵尊荣,但他要给的是尊贵,不该是真刀实枪的权力。
好在这只是自己的女儿,他如今要把她圈在宫里,她无论如何也反抗不得。
昨日萧应婳刚回来时,召见她的皇帝是那人,而今他这个真正的皇帝、亲生的父亲,也该亲自见见她。
“公主昨日见过皇后了吧?”萧景明唤来严禄平,吩咐道,“想也歇息得差不多了,叫她过来见朕吧。”
严禄平垂着的头却因疑惑而微微抬起,小心觑着他的神色问道:“皇上您不是下了令,令公主今日就出发,回东海三州统领政务军务吗?”
“今日辰时,公主已携您的圣旨,从神武门而出上路了。”
眼看着皇帝的面色由惊愕转向震怒,严禄平心道不好,却不知皇上为何做出这等反应,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荒唐!”萧景明一掌拍在案几上,案上笔架虽倒作一片,上好的金丝楠木却毫发未损,他自己的手掌倒一阵发麻,“堂堂一国公主擅自出宫甚至出京城,竟不需要来向朕禀明?”
“皇上息怒,”严禄平战战兢兢,实在想不通哪一环出了差错,“您的圣旨上写明了尽早出发,若在早朝时段,不必前来拜别您……”
那诏书上的字迹、玉玺印记分毫不差,绝非假造的圣旨。
可皇帝为何露出了这样一副表情?
上位久者,喜怒不形于色,萧景明也一向是如此贯彻的。然而如今的他,额头已暴起青筋如虬龙盘踞,面色阴沉如铁,眉间拧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双目有些发红,眼角微微抽搐,整张脸因盛怒而微微扭曲,原本威严的帝王相此刻竟显出几分狰狞。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
“摆驾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