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宠”的江书鸿却并不觉得有多好过,她发觉日子有些太闲了。
因小产养身子不用请安,皇上又交代了谁都不许打搅她,理论上每天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然而养成的习惯却使她不到卯时便醒来了。
这具身体惯有的困意和头脑中要去上早朝的潜意识打架,她只好先起来用了早膳,而后睡了个回笼觉。
用过午膳,她头一次觉得午后的时间如此漫长而难熬。不必批阅奏折,不必接见大臣,不必头痛地为某处的灾情忧心,她竟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画屏,”她于是唤道,“有些闲得慌,给本宫拿本书来。”
画屏便忙不迭去找了几本书来,都是娘娘往日最爱看的,只是有孕这几个月没再翻开过。
江书鸿翻开几月前正看到兴头上的那本,当时她打算午睡后细细往下读,一觉醒来却成了萧景明。如今终于能读下去,看看后头发生了什么。
她发现自己看不进去。
情节正到高潮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理应是最吸引人的时候,她却兴致缺缺,对书中人后头的遭遇提不起兴趣。
大概是断了几个月,没了当时那个入迷劲儿吧。江书鸿安慰自己,读不进去就不勉强,便又唤了疏雨来和自己下棋。
江书鸿学琴棋书画时并不避讳贴身侍女,反而时常愿意指点她们,流萤不爱学这些费脑子的玩意儿,疏雨却是耳濡目染爱下棋的。
虽比不得江书鸿,却也足以对弈一二,权当凑趣解闷了。
今日疏雨却破天荒地赢了。
疏雨知道主子的脾性,倒不至于为赢了主子惶恐,然而她也明白自己这局下得不算精妙,也谈不上什么大的长进,原是不该赢得下娘娘的。
流萤看不出这些,她一看下棋就头疼,是强打起精神观看两人的,见疏雨赢了,还在兴高采烈地恭喜:“真给你学成出师了,咱们娘娘没白教呢!”
疏雨却忧心忡忡地望向江书鸿:“娘娘还在为那暗处之人伤神吗?”
江书鸿险些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所谓暗处之人,不过是她为了安抚几个宫女,信口胡诌出来的。
“是有些,不过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她于是笑了笑,示意两人不必担心,“我已想出了解决的法子。”
其实心不在焉的缘由不是什么暗中使坏的敌人,而是她实在对下棋提不起精神,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她往常爱下棋,便是爱争夺胜利带给她的刺激感,如今却发现,棋盘上再运筹帷幄,终究不过是一场游戏,输赢都可一笑了之,哪比得上朝堂惊心动魄?
一个决定可能就是一方水土几十年的兴衰,一句参奏可能关乎以千万计的百姓命运。
人如果终其一生都在下棋,也许就以为这是最有趣的博弈了;而一旦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就不会再甘心困于一方棋盘之间。
她可以喜欢下棋,但不可以只能喜欢下棋。
江书鸿为这次交换魂魄后如何保住性命,做了诸多安排,却都是被动的、防守的。
她以为体验过一次高高在上的生活,做出了一些想做的改变,送萧应婳去了梦寐以求的战场,已是天赐的幸事了。
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满足。
她也许曾是一只小小的雀儿,如果这辈子都只能在榆枋之间跃来跃去,飞到最高的枝头便会心满意足;可若是曾去过九万里之上的高空,呼吸过真正毫无浊气的空气,享受过毫无阻拦的翱翔,还能甘心苟活于地面吗?
人们总说燕雀安知鸿鹄志,可燕雀看过高处的天空吗?
是它们从出生起,燕雀就自甘平庸选择了闲适,鸿鹄则勇敢而坚韧地选择了风雨吗?
是它们都在空气稀薄的高处受过苦难也看过风景,然后各自做出的选择吗?
还是它从出生起就被折断了羽翼,被告知你永远不是天鹅呢?
如果小小燕雀也曾有幸飞上过鸿鹄的天地,如果燕雀既知鸿鹄之志,它还甘心再回囚笼吗?
江书鸿会说,她的人生里没有甘心二字。
“我已想出了解决的法子。”她又重复了一遍,不只是为了安慰流萤疏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