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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
黍米还剩最后几十石,因而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赈灾施粥。
虞昭照旧同杏月一道炊米熬粥,只是谢誉此时已然娴熟揽下施粥的活。
郎君身姿如竹,伫立着,将一碗碗盛满米露的粥递给难民们。
难民粗粝的手上布满尘泥,相触间,谢誉白皙纤长的玉指便染了尘,落了脏污。
虞昭静立在一旁。晃眼间,有一孩童自远处跑来,他从谢誉手中接过米粥,而后小心翼翼端着,朝角落走去。
他便是最早从虞昭手中接过粥的那个幼童,名叫筱鹤。
他与乳娘张氏流放至长淞岭一带,彼此相依为命。
从上月开始,张氏患了红斑病,日益消减,可这荒郊僻壤之地,能吃上饭都是奢侈之事,也只有卖力劳动者,能够勉强维持生计。
许多人慨叹,人命比纸薄,张氏如今这般光景,只怕还未病死,便要先饿死罢。
直到有了如今这场阴差阳错的赈灾,筱鹤接过那碗米粥,喂到张氏口中,才叫她续了命,不再心存死志。
筱鹤将热乎的粥送到张氏手中,张氏喝完后,粗糙指腹在筱鹤手背上轻轻写下几个字,筱鹤便懂了乳娘的意思。
……
“姐姐,谢谢你。”
清脆的童声自耳畔传来,虞昭看见年纪约莫六岁的孩童朝自己走来,他穿着缝补洗旧的衣裳,眼神却漆黑明亮。
筱鹤小手攥着衣角,脆生生开口:“乳娘说,姐姐是好人,她叫我代她转达心意,姐姐以后定会棠棣同馨,长乐未央的。”
虞昭笑了,那笑容带着灼眼的温度,落入筱鹤眼底。他惊觉脸颊有些发烫,赫然往后退去。
岂料不小心踏上块石子,脚底一滑,筱鹤便要朝地上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筱鹤抬头看,原来是陪同姐姐一起施粥的那位公子。
谢誉抽回手,似是不知该如何与幼童相处,他只别开眼,淡淡开口:“小心些,莫要走路不看路。”
筱鹤有些羞怯,他知眼前公子语气很是平淡,但就在方才,是眼前这位公子救下了他,乳娘说过,不可不谢恩人。
于是筱鹤扬声道:“谢谢哥哥,也愿你以后和姐姐一样,棠棣同馨,长乐未央。”
谢誉隐于袖中的指尖微顿,他看向眼前的孩童,眼神不自觉带上几分柔和。
直到脸颊触及一点冰凉,谢誉方回过神。
“谢郎君,”虞昭收起绢帕,柔声道:“你的脸颊方才有些脏了。”
谢誉微愣,难得有些羞赫,轻轻抿唇。
此时施粥已近尾声,虞昭起了询问的心思,于是启唇问:“谢公子从前在燕地,可曾经历过如今日这般之事?”
“若是单纯就‘善事’而言,我自幼便熟读诗书礼义,与人为善的风度自然是要遵循的。亦偶有行善事之举,只是大多时候只能算得上是泛泛而谈,并未如今日般切实体会其中。”
虞昭听罢,不禁打趣他:“公子言论风度礼义之时,仪表翩翩,倒是有些文人雅士的‘风骨’之感。”
谢誉挑眉,“文人风骨?若是文人雅士像我这般,只怕朝堂之上,那些文臣便是一个个都不中用了。”
“为何?”
“未经他人苦便侃侃而谈,不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
谢誉解释道:“假如文臣把奏折呈给王上,然后好一番说辞,哭天下、愁民生。王上越听心里越烦郁,连忙问解决之法,这下倒好,一个个哭愁的臣子都闭上嘴,鸦雀无声了。”
噗。
虞昭笑了许久,有些意外谢誉这样端方周正的公子竟也会讲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