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菡萏在拼命向外界求救。
“后来,趁着梅姨不在,芍药擅自下令让府里下人把菡萏打了一顿,那阵子她走路都不稳,却还要在府里干活。”玉兰的喉头有些发紧,“此前菡萏也多次想要逃出张府,可换来的只有越来越重的惩罚。在这次事件后,菡萏好像就彻底死了心,不再试着逃跑。”
孟允抒觉得这不是个好苗头。走投无路的人往往会出现过激行为,为防止菡萏做出什么傻事,她得想办法劝她想开些,静待救援。
除此之外,按金桂和玉兰的说法,既然梅姨格外关照菡萏,她们二人往来甚密,或许菡萏能知道关于梅姨娘的更多情报。
于是孟允抒打定主意,待她课后得了空就去找菡萏聊聊。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她的目标对象就自己找上了门。
“菡萏妹妹快坐。”
孟允抒热情洋溢地请菡萏进屋落座,又赶紧给她倒了水。她忙活了好一通,终于在菡萏的对面坐下。
她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菡萏轻抚左脸,那里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
“已经不疼了。”她笑了笑,“梅姨的药油很是管用,我刚一涂上便见了效。”
孟允抒听出菡萏对梅姨娘的感激,赶紧利用这点替菡萏宽心。
“梅姨对你真是关爱有加。”孟允抒露出羡慕的眼神,“我听旁人说,虽然芍药姐姐总是欺负你,但只要你告诉梅姨,她就一定会为你撑腰。只要她多敲打芍药姐姐几次,她长了记性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见菡萏的眼眸低垂,流露出黯然的神色,孟允抒赶忙补充道:“而且还有我。以后芍药姐姐或是其他什么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跑他们!”
说着,她龇着两排白牙,对菡萏露出一个淳朴而憨厚的笑容。
菡萏被孟允抒的表情和语言逗得发笑,但那笑容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谢谢你,竹君姐姐。我知道你是怕我想不开,所以才逗我开心。”菡萏的面色重归平静,语气低落道,“这里的确有几位像你一样的好姐姐,但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她们喜欢拉帮结派,抱团欺压别人。”
根据孟允抒这两日的观察,张府内宅的情况确实如菡萏所说。
每个姑娘在来到这里后都要经历从试图逃跑到接受现实的阶段,而在接受现实之后,大多数人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就只能讨好她们的服务对象。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逐渐发现,虽然这份差事不光彩,但她们在这里的生活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上不少。
于是,她们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努力的目标也逐渐由单纯的生存变成了争权夺利。再后来,她们尝到了骑在他人头上的滋味,发现从欺压他人当中能够获得快感,所以即使无利可图,她们也会故意欺凌弱小。
就这样,她们变得越来越自私阴毒,最后变成了加害者一方,反过来折辱那些与自己同为受害者的女子。
她们可怖可恨,但同时也可悲可怜。
这些说起来太复杂,考虑到菡萏年纪尚小,孟允抒只能对她的话作出一句简单的回应:“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你离她们远点就好了。”
“不,竹君姐姐,我并不觉得她们是坏人。我只是很难过。”
菡萏倏然抬起头来注视着孟允抒:“就像芍药姐姐一样,我觉得她们都被迷惑了,以为自己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应该归功于那些客官。可实际上,他们是人,我们也一样。我们本来就应该活得自由且幸福,不用看人脸色,不谄媚邀宠。”
孟允抒惊异地看着菡萏,她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那些姑娘得到的不及她们失去的万分之一,可她们却满足于这些微不足道的施舍。
而且,这些东西本就应该属于她们。
菡萏只有十二岁,孟允抒原先以为她说那些话是在叹息她自身的处境,却没想到她是因为看穿了这出悲剧而感到哀伤。
孟允抒发现,菡萏不单是生理层面上的早熟,在心理状态上似乎也是一样。
“菡萏妹妹,你好像个‘小大人’。”孟允抒傻笑着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我觉得很有道理。”
“或许因为我是家中长女,平日要为我爹娘分忧,不单是他们,街坊邻居也都说我比同龄孩子早熟些。”
菡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忽而自嘲地一笑。
“可我觉得,和我相比,芍药姐姐才是早熟的那个人。她的做法比我明智得多,明白自己应该尽快适应这里,更好地活下去。”
菡萏望向孟允抒,她的语调依然毫无波澜:“梅姨和几位姐姐也是这样劝我的。她们让我不要再试着逃跑,而是努力在这里保全自身,等年龄大了自然可以回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