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原是做戏,此刻却牵动了三分心绪。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不无讽刺,悲苦交加地想,“她对我,哪有什么恩情?”
有的,只是憎、恨、怨、恶,明明欲杀之而后快,却出于各种各样的权衡考量,不得不暂且压制。
杀意积在心里,愈毒愈利,也越发煎熬。
若有一日,牵制她的外因不复存在,而她的杀机再也压制不住呢?
孙彦想象不出,也根本不敢想。
“那有什么用?”他听到自己苦笑着应道,“终究没留下个骨血,想求情都找不到话头。”
石浩今日造访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出,听他主动提起话头,再好不过。
“从来只听说当娘的疼爱孩儿,可没听说哪个女子舍得弃了亲生骨肉,”他试探道,“孙郎以为,那位当真狠心至此?”
孙彦明白他的意图。
遂故作沉思道:“孙某未曾亲见,但那位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她既这么说了,十有八九确凿无疑。”
石浩有些失望,但并不十分懊恼,盖因这一结果是早预料到的。
只听孙彦下一句道:“不瞒石公,孙某当初也有所怀疑,留在凤翔城里大半年,里外探查过一遍,却未发现孩童踪迹。”
“若那孩子还在,到底是亲生骨肉,焉有不带在身边教养的道理?纵使因为、因为当年的缘故,不愿日日与这孩儿相见,也该时常探望吧?”
石浩陪着唉声叹气,听得“时常探望”一句,忽然愣住。
孙彦后面说了些什么,竟是充耳未闻,半晌一拱手,道了声“告辞”,就这么匆匆离去。
孙彦并未挽留,目送他背影消失于长廊拐角处,曲指叩了叩案缘。
少顷,寒汀捧着茶壶进来,照旧是纯银荷花杯,一盏温热茶水奉上:“石尚书又是来游说伯爷的?”
孙彦低垂眼帘,半晌哼笑一声。
“眼皮子浅的东西,”他淡淡道,“听风就是雨,不过是几份不知真假的密报,就让他乱了阵脚,到底成不了大事。”
寒汀:“属下也觉得石尚书心急了些,此事干系重大,怎么都该再稳妥些才好。”
论及权谋心术,孙彦乃是个中行家,隐约有了揣测:“怕不是被人捏住把柄,唯恐东窗事发满盘落索,这才忙着搅混水。”
寒汀微凛:“那伯爷更不能与此人为伍。”
孙彦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明哲保身方是上上之策,可眼下的局势,明哲保身能保多久?一退再退,又能退到何处?
“他适才最后一句,有些古怪,”良久,孙彦似疑惑似自语,“好端端的,怎就提起彤儿那孩子?”
寒汀头皮发麻,浑身寒毛刺猬般炸开。
“许是一时感慨,随口而言?”他猜测,“毕竟,若那位身后有嗣,即便传言是真,世家亦可挟幼主以令诸侯。”
孙彦捧着茶盏,眉头皱得极紧。
不知为何,“幼主”两个字似一根细针,精准刺入后颈,令他沿着脊椎窜凉汗。
与此同时,石浩匆匆赶回府邸,第一件事就是招来青衣文士。
“我记得,之前命你去查萃锦楼的底细,那姓陈的妇人膝下有一幼子?”
青衣文士听闻主家宣召,原以为是造访顺恩伯府有了眉目,不曾想是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一时有些无奈。
“东翁,”他委婉劝说,“在下以为,眼下并非与那陈娘子为难的好时机。”
然则这一回,他却是误会了石浩:“那孩子今年多大?”
青衣文士不解其意,却还是答道:“垂髫小儿,约莫七八岁的模样。”
石浩背手身后,在堂上踱来踱去,反复念叨着“七八岁”。
“你之前回话说,那位闲来常去萃锦楼坐坐,还将陈娘子和膝下小儿召来问话?”
青衣文士被他一句句逼问着,起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却有了些许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