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外围哨所后,每隔三里还有内层哨所,直到抵达被包围在冰湖和山脉之间的供配中心。
这里北面临湖东南环山,仅有西面可以出入,因此不需要太多哨所,即可做到严密设防。
妊婋看着面前环绕的山脉,在这盛夏时节山顶依然覆盖着冰雪,月里丹烈拿着马鞭往北指了一下,给她们介绍道:“那就是我们的北海,虽然是湖,却和大海一样广阔,我们这里轮值巡防的将士们都说这湖景总也看不腻,尽管日常监管取配有些辛苦,但能不时往湖边散散心,也是极为解乏的。”
说话间她们已过了两道查验关卡,一路跟随几位首领往里走来,这边的将士们似乎也习惯了这几位首领的突然视察,只是她们五人一起过来还是比较少见的,加上还带了几位燕国客人,因此都不住地好奇打量着妊婋几人。
月里丹烈是几位首领里中原话说得最好的,加上她本身也比较健谈,于是这一路都在妊婋几人身边给她们介绍着供配中心里面的环境。
妊婋一边听她说着,一边四处瞧看,漠北的供配中心实际上是一座建在山坳里的巨石堡垒,方才过完最后一道关卡,她们走进堡垒内部,就看不见天光了,甬道两侧石壁上每隔三步挂着一盏壁灯,圆形灯盏内火苗细长,如同一双双亮黄竖瞳,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路上经过的所有人。
堡垒里面按照年龄分出了几片区域,妊婋她们跟随几位首领一一看了看,月里丹烈说她们管这些叫做“塔剌戈”,在漠北语里是“牲人”的意思,妊婋见十五岁之后的几个区域里,所有塔剌戈双腿自膝盖以下皆已去除,眼是盲的,舌也是没有的,据说是因为最初没有做任何处理的时候,她们安排这些塔剌戈外出劳作,曾有看管的将士违令私通,被严惩后这里也管得越来越严了。
这时月里丹烈在一间禁室前停了下来,指着栅栏内安静温驯的塔剌戈,转头对妊婋几人笑道:“严苛的环境和身体上的考验,可以筛选出最优质的塔剌戈,让我们的后代更加强壮,宸国和黔滇都曾遣使来此观摩。”
妊婋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栅栏内的塔剌戈发出几声挣扎哀吟,她摇摇头,用带着些不忍的语气叹道:“也是十月怀躯一朝疼痛而生的,还要耗费这许多人力物力看管取配,实在是不上算,我只盼着老神仙与各国学者们能尽快寻回‘自娠’法,让大家往后都少受些苦,也让这些塔剌戈不必来这世上遭罪了。”
月里丹烈听她说完这话,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婋帅心中有大慈悲啊!”
她豪放的笑声在封闭的石头甬道里上下左右地回荡着,听得栅栏后头那些塔剌戈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们没有理会栅栏内的那些身影,又一路说笑着参观完取配室,就往堡垒后门出来了。
当石门打开的一瞬间,明媚的阳光倾泻下来,等眼睛适应了日光后,妊婋发现面前是一片靛蓝色的澄澈湖泊,天边的朵朵白云落在清透湖面上,似是羊毛做的舟,又似棉花制的船。
她们沿着湖边路往堡垒的正门走去,路上还见到许多轮休的将士三三两两在草地上或躺或坐,有的脸上盖着帽子在睡觉,有的在毛毡垫上摆好了食盒,里面装着点心和浆果,对着眼前湖景享用午后加餐,不时闲聊几句,看上去甚是自在。
漠北各部将士也不讲许多虚礼,瞧见几位首领和燕国客人路过,只是挥手朝这边打招呼示意,妊婋一行人朝她们回了一挥手,也没往近前去打扰。
离开供配中心后,有两位首领跟妊婋等人告辞先回各自部族处理要务去了,妊婋她们又跟着月里丹烈和另外两位首领往南边的交邻孕育院看了看,直到半月后,答尔罕收到肃真部发来的信,原来是东方婙和苟婕最近到舒兰赫做例行访问,知道妊婋秋日里也要往东来,于是来信询问她在漠北的洽谈进展以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她们好往漠北边境来迎。
妊婋看时节已近夏末,按原定计划确实要准备启程东行了,于是她在答尔罕向几位首领告了辞,说自己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舒兰赫,而萧娍和素罗刹则还要留在漠北确认秋日互通细则,再等参加完今年的骑射盛典,她们就将与漠北使团一起从南边云州进入燕国,先到洛京停驻几日,然后再一起过淮水去建康会见季显容。
妊婋出发时,月里丹烈跟萧娍和素罗刹送她往东走了一段路,在东边一处帐群外又收到了肃真部的鹰信,称东方婙和苟婕还有肃真部统帅博敦一起往边界处来迎她了。
想着萧娍她们还有不少要事待谈,妊婋也没让她们继续远送,只说送到这里就足够了,月里丹烈怕她一个人在草原上迷了路,于是又让一位会说中原话的将领同她一起往边界去,见到那边有人来接再回来。
大家在这处帐群内道了别,妊婋和那将领又往东跑了五日马,才终于来到漠北与肃真部的边界地带。
这里的边界处没有多少哨岗,妊婋知道漠北与肃真部比她们燕宸两国相互撤边还要早些,而且在民众两地迁移方面也比她们宽松,所以这里已几乎没有什么巡防边军了,妊婋望着前方属于肃真部的密林,只瞧见了林子外面有些大狼狗在悠闲地徘徊。
妊婋和那将领正准备往旁边营地下马吃盏茶坐等,却忽然见那些狼狗开始朝一条林中路口汇聚,争先恐后地摇起尾巴来,不多时果然有接连几头顶着巨角的雌鹿从林中悠然踱步而出。
妊婋定睛细看,见打头的巨鹿上有个熟悉的彪悍身影,皮肤黝黑,袒胸露臂,正是多年不见的博敦。
博敦身后还有个魁梧的骑鹿人,穿着件薄麻开襟坎肩,膀阔肩宽,正是东方婙,而在东方婙斜后方,还有个摇头晃脑的懒散身影,即便影影绰绰被前面两人遮着看不见脸,她也知道那必是苟婕了。
妊婋跟那将领迎上前,这时她看到苟婕身后还有一头巨鹿,上面没有坐人,显然是给她留的。
送妊婋来的那将领也认得博敦,大家在密林边缘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妊婋下马走到后面,熟络地翻身骑上了鹿,跟那漠北将领道别后,与博敦和东方婙还有苟婕一起转身往东边林中走去。
夏末的林地里依然郁郁葱葱,她们伴着虫鸣和鸟声往林子深处走来,行了一段路后,苟婕忽然想起了什么,弯腰从鹿背搭兜里抽出一根连叶带杆的大家伙,笑嘻嘻地往妊婋面前一递:“来根大脖梗子解解渴不?”
第288章万木松桦
肃真部的林地比从前妊婋来时扩大了许多,以至于她这日走在其中都觉得有些陌生,出了一片林地,跨过一条小溪,前面紧接着又是一片林地,树干枝叶层层叠叠,渺无边际。
博敦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这些地方都是她们十来年前从那些父系部族手里收回来的,几处林子都曾因过度砍伐遭到严重破坏,她们养了好些年,如今才算是好起来了。
博敦说的还是肃真语,只偶尔蹦出几个中原词,所以她说话的时候,苟婕就在旁边做译鞮,就像许多年前她们一起初次造访肃真部时那样。
从前那次她们是从营州往北,今日是从漠北往东,距离上要远一些。
路程虽远,但比从前却是好走多了,这些年她们在林中劈出了两条路,一条是给鹿群和走兽平日里穿行的宽敞土路,还有一条是用来跟漠北互通走车辆的新路,这得益于数年前从舒兰赫北部地底涌出的大量膏状黑浆,因点火可燃,被她们称为“石脂浆”,后来她们发现炼制石脂浆可以得到粘稠的石漆,混合砂石拿来铺路平稳防滑,林中来回运送货物也不必再担心雨雪泥泞,长段路面坚固耐磨,也不必十分精心养护。
妊婋骑在巨鹿上,转头瞧着不远处的石漆路面,这时节正值夏秋交季,因北地冷得早,近日已开始陆续往漠北运送秋冬的互通物产了,所以她们走在旁边的蜿蜒土路上不时能瞧见那边对向而来的车队,大家会隔着一小片灌木打上两句招呼。
肃真部的石漆从前几年开始传进燕国,营州平州和幽州等地城乡之间的大路也都陆续铺换上了,就在去年,营州新发现了一处石脂矿,也开始自家炼制石漆,想来要不了多久,新式路面就可以铺遍燕国各地。
东方婙和苟婕这次与研究团一起来肃真部做例行访问,也是要为石脂浆的后续应用跟肃真部的匠人们做些联合研制洽谈。
等车队跟她们对向走过后,她们又在蜿蜒静谧的林中路行了五日,途中曾在几处林间驿站里歇宿,遇到了一些进林采摘蘑菇野果和查看松塔榛子成熟情况并做标记的人们,也有专门研究棕熊和黑熊踪迹的观兽团,她们会在各处驿站和林外聚集点张贴野兽的最新出没区域和活动范围,以提醒众人路过时携带防身兵器并绕开雌熊的领地。
她们这一路住的驿站,都是这些年肃真部与她们合作打造的,房屋内外大量参考了燕国设施,因此住起来与她们燕国各地的驿站相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