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泛白的一张脸上竟生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清眸半阖,润到透明的瞳孔正流泻出一缕神泽,与他当日在花潭镇上受了伤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
看起来像是病了。
可是神仙也会生病吗?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整个十八界又变成那副悄无人声的样子,一切喧嚣都被掩盖在外面那场厚雪之下,饶是狼的听力敏锐,一时也听不到异响。
很长一段时间,神霄宫里就只剩下衡弃春喘息未定的闷咳。
楼厌只觉得他胸口起伏得厉害,掩住唇角的手越发收紧,似乎正在竭力压制那阵咳声,那架势似乎要将心肺一齐咳出来。
良久,他才费力地止住那阵不适,起身之际脸色又白一寸,眸中渡上一层淡淡的疲惫,再也没有力气说什么了。
他缓缓起身,仍然习惯性地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将因躬身咳嗽而敞的领口捂盖严实,越过楼厌径直进了屋。
楼厌听见他说:“吃完了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要让为师看见残渣。”
他咳了太久,声音竟然哑得出奇,像最后演变成盐粒子的一天白雪,虽清犹白,但弗如之。
楼厌没有回答,尖锐的犬齿卡在一截兔骨上,整个狼呆呆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像通往冥界的那条甬深长河,陡然从天际变得浓厚起来,一寸寸笼罩整座仙山。
唯余碎雪。雪色弥漫无垠,在漆黑的夜色中泛着雪青色的光晕。
衡弃春睡前难得没有熄灯,一盏油灯泛着昏黄,映出床榻上瘦弱的人影。
比想象中还要清瘦的一个人,熟睡时几乎要陷到柔软的床褥里,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团红晕,薄汗洇在额头上,将额前几根银白的碎发湿泞泞地黏在一起。
他睡得很沉,睡梦中偶尔泄出一两声沉闷的咳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纵使已经盖了最厚的被子,他仍觉得这个晚上冷得出奇。
恍惚间便做了个梦。
梦里一片混乱,九冥幽司界率领一众妖魔攻上了十八界的仙门,他师兄与门下弟子抵死严防,几乎已经没有活口。
他独自一人坐在神霄宫的莲台之上,身上灵气四溢,无数莲香四散而逃,如外面的无尽木一样叫嚣着走向死态。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自散修为,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沉浸在一片剧痛当中,痛苦之态难以言说。
“吱呀”一声。
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外面阳光太盛,他一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那个逆着光的影子有些熟悉。
他忍着修为尽散的痛苦抬头看去,抬头之际却猛地听见对方唤他。
——“师尊。”
衡弃春猛地一个战栗,满脸惊恐地睁开眼睛。
怀中一热。
一头小狼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被子里,正奋力地将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挤进他的怀里。
“嗷呜……”
原来是他在叫师尊。
衡弃春只觉周身冰冷,唯有口鼻处呼出来的气息带着灼热,犹被火烧一般。
这很有可能是那些小弟子口中的“发烧”。
他偏头咳了一声,手上却不受控制地将黏在他身上的狼崽子往上抱了一下。
楼厌只觉身体一滑,再回神时自己已经伏在了衡弃春的身上。
两只前爪正稳稳地踩在衡弃春胸口最结实的皮肉上,脚感竟软绵绵的。
他忍不住左右交替爪子在上面踩了一下,在衡弃春反应过来之前伸出脖子,凑到衡弃春的脖颈间仔细闻了闻。
涌入鼻腔的是熟悉的莲花香气,伴随着灼热的滚烫气息。
看来他猜得没错。
狼不是冲动的动物,上衡弃春床这件事,楼厌是深思熟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