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在哭?
燕玓白眉心紧拧,一点一点偏头,复杂地凝视不断抹去哭泣痕迹的女孩。
他以为的第一幕,是杨柳青湿嗒嗒瘦唧唧,看到他苏醒后满是关怀的脸。可她现在哭的正酣,入目便只能第一个看见她反复擦脸的手。
上头既是绿色草汁,又是棕褐泥水,还有许多细碎伤痕里溢出的血迹。混在一起难看极了。
才多久,她的手又变得粗粝黑瘦。白在宫里养了,仍连他最廉价的衣料都不如。
两瓣唇上下搭了搭,他到底没说话,目光掠过手,逐一定上她的眼睛、鼻子、嘴。
额角绽开皮肉的伤。
敢貌天下之大不韪带他潜逃的杨柳青,怎么会哭得这么惨?
记得她上回哭貌似还是在……他不肯和她走时。
昏黑的寝殿里,突然就落了两串一闪一闪的碎珠。
他被困诡梦的这段时候,她又哭了。
这是第二次。
可惜,这次还不等化成珠串便不见踪影。
燕玓白躁郁冷寂的心潮诡异地软了一臾,想拨开她在脸上不断涂画的手。样子太丑了,宫里没有女人是这么哭的。
可才驱策手臂,锥痛骤袭。燕玓白鼻子皱了皱,倒完完全全清醒。
他对自己的这幅身体没什么信心。山势高峻,约是活不下来的。哪怕最后关头拼命从杨柳青怀中夺了药也没有把握。
要是死了……燕玓白瞪着卡在山腰低处的少女想,不然拽着杨柳青和他一起吧?
她这么喜欢他,将他视为一切,万事以他为先,如果他死了,她又何去何从?
乱世人不如草,他大抵还存了些善心,不舍她受磋磨。
谁想他似乎注定了死中寻生。
这座沉寂已久的山林,曾经只在他年幼时在蔺相课堂上信口提了几句的帝后陵寝,居然破天荒地载住了他的命。
是五指的痛,女声的喋喋,真真切切在最后关头拉他一把,让他活了过来。
喉头艰难吞了吞,刚吐出的血只是短暂地让他发烫的内府舒适。才几个呼吸的功夫,时热极时寒极的痛苦又卷土重归。
青青才止住泪意,欲要上手剥开衣服仔细查看燕玓白身体情况,他却尝试动了动僵硬的躯体,被她惊呼着拦住:“别动,你还伤着!”
燕玓白听她一喝,看着她还发红的眼睛,薄唇蓦而不自在地抿动。脸皮微有狰狞地绷了一息后,破天荒地乖乖放弃。
他就这么丑丑地没气势地躺在原地,视线安宁地拂过少女,在触及陆熹这二人后顷刻变得淡中藏锋。燕玓白稍顿,朝这津津有味看了许久戏的两个家伙转去眼眸。
少年唇角顺而勾抹看似谦和的笑,从容地从杨柳青手里揽回属于自己的担子。
陆熹看戏得来的乐子顷刻被燕玓白的举措冲淡。
这笑瞧着温和,却仅是随意遮掩。透过这层笑看底下,竟是比那女郎刚才扯出的笑容还要令人不喜,肖似顾氏那般狷狂自负。
哪想,比笑容还要让人不舒服的是这少年不紧不慢的话声:
“诸位要找的东西,我这里确有答案。”
陆熹不喜他这神态,二度持疑。一旁张先生捋须,倒是毫不避讳地与燕玓白对视:
“看来这女郎不曾说谎,是我多虑。”
燕玓白似笑非笑,朝杨柳青哑道:“拖我上去。”
被截断的水恢复了流速,水声更大。燕玓白靠着树干略略平复腹中血气,不再急着说话。
陆熹刚想出言嘲弄,“主公,先生!”他扭头,才见自己带来的那群人已涌入深山。见得他们无碍,面上纷纷庆幸。
“万幸无事!主公与先生久去不归,我等忧心不已,特抓了蒋医师随行!”
张先生一挥羽扇作为回应,陆熹蹙眉:“先生都说了这里头没有大碍,你们来掺和什么!”
为首的讪笑,说到底是担忧他安慰,陆熹也不好再责备。盯着那对少男少女,只觉得自己的人来得太巧,叫他们二人笃定添了拿乔的本钱。
一看见气喘吁吁背着药箱的医师,青青眼睛立马发亮,对燕玓白投去目光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