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奕的身体再次僵住,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肩膀上传来的湿热感和贺穗压抑的、痛苦的呜咽,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阵阵发紧。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臂,轻轻地、环住了贺穗单薄而颤抖的肩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脆弱和痛苦,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拥抱和安慰一个人。
“别怕。”谢知奕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有我在。”
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最后的金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一个在无声地宣泄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恐惧,另一个则用他生涩却坚定的方式,提供着唯一的庇护。风暴或许即将来临,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共同面对这世界的冰冷与不公。
贺穗在谢知奕肩头的哭泣,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夏季暴雨,来得汹涌,去得也快。当抽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喘息时,教室里已彻底被暮色笼罩,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
谢知奕感觉肩膀处的校服湿了一片,凉意渗透进来。他没有动,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直到贺穗自己不好意思地、缓缓地直起身。
“对……对不起。”贺穗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慌乱地用手背擦着脸,不敢看谢知奕。
谢知奕收回有些发麻的手臂,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没事。”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拿起放在旁边座位上的两个书包,“走吧,天黑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比平时更加沉默。贺穗一直低着头,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情绪崩溃和之后的窘迫中恢复过来。谢知奕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步伐放慢,迁就着贺穗有些沉重的脚步。
快到分别的路口时,贺穗突然停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谢知奕……我……我可能不能再连累你了。”
谢知奕脚步一顿,转头看他,昏黄的路灯下,贺穗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有种破碎的坚定。
“今天的事情……可能只是个开始。”贺穗艰难地说,“他……我爸,他做得出来。他要是知道……知道我和你走得近,可能会来找你麻烦。还有学校里……那些话……”
“我说了,我不在乎。”谢知奕打断他,语气带着惯有的冷硬,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不喜欢贺穗这种把他推开、独自承担一切的姿态。
“可是我在乎!”贺穗猛地抬起头,眼眶又红了,但这次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想你因为我被指指点点,不想你卷进我的麻烦里!你本来……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谢知奕对他好,他珍视这份温暖,正因如此,他才更害怕这温暖会因为自己而熄灭,害怕谢知奕干净的世界被他的污泥所沾染。
谢知奕看着他,看了很久。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忽然,他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但那双眼睛却紧紧锁着贺穗。
“贺穗,”他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你觉得我的世界,就很干净吗?”
贺穗愣住了。
“我妈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风声吧?”谢知奕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个当着儿子面把野男人带回家的母亲,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你觉得,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别人的指指点点?我早就习惯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贺穗,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对我来说,你那点所谓的‘麻烦’,比不上……”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生硬地说,“……比不上你这个朋友重要。”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贺穗心上。他呆呆地看着谢知奕,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封的海域下,似乎有暗流在汹涌。原来,谢知奕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懈可击,他同样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所以,”谢知奕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别再说‘连累’这种蠢话。我的事,我自己决定。”
他说完,不再看贺穗的反应,把属于贺穗的书包塞进他怀里,然后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依旧挺拔,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贺穗抱着怀里的书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谢知奕的体温。他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恐惧、不安、羞愧,都被那股汹涌而来的、滚烫的暖流冲散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谢知奕是认真的。他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一时兴起,他是真的,把他划入了自己的领地之内。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