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的事早被虞部员外郎那封奏表点燃,慕容姮踏青回来第二天入宫请安时见黄门都是噤若寒蝉,心里对崇文帝今日心情就有了底。
她入了式乾殿,先入眼看到的却是随侍崇文帝的慕容妫。
先前夜谈并不愉快,此刻却仍然要共同问候随侍父疾。
慕容姮没有多看她,只入内和崇文帝行礼问安:“女儿给阿耶请安,阿耶今日身上可有好些?”
崇文帝笑着答道:“是好些了,你这两日没来,阿耶心里想你。你妹妹也想你,等会记着去临风殿看看她。”
慕容姒因是崇文帝最小的孩子,格外得崇文帝宠爱。
慕容妫自始至终立在崇文帝身旁,也算受了慕容姮给崇文帝行的那一礼,此刻才对慕容姮行礼,“阿姐安好。”
慕容姮颔首,回了一礼。
崇文帝望着她们互礼,也不知在想什么,抚须道:“昭阳,你和新平从前最是要好的,只是这几年来似是疏远了很多。你们女儿家的事,阿耶是不好过问的,但如今阿耶只有你们这些孩子了,自然是盼着你们能多多亲近友善。”
疏远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何必这时候提起?
慕容姮心下怀疑,却看不出慕容妫有没有又在背后放冷箭,自己斟酌着回崇文帝的话:“总归是女儿做长姐的不是,年岁渐长,却不能和睦姐妹,让阿耶操心了,之后必不会这样了,阿耶千万宽心。”
慕容妫也谢罪道:“阿耶如此说,我无地自容了。都是因我年幼顽劣,阿姐屡屡包容,我却不能改正,以致失爱于阿姐,如今更让阿耶操心,实在都是我的过错。”
这番话算是把慕容姮搭好的台又拆了。
崇文帝果然追问了下去:“你如何就失爱于你阿姐了?她这样的性子,你是做了什么事?你莫非太过欺负她了?”
慕容妫却不说话,直接就跪了下去。
崇文帝怒道:“好得很,看来朕今日是一定要过问家事了!昭阳,你来说!”
慕容姮也跪了下去,被慕容妫这一击所胁迫,不得不现编起理由:“年月已久,又是姐妹,女儿不敢记怨,更自知未能尽长姐之责。只是离垢年幼,若言行有失,冒犯圣躬,还请阿耶不要责怪于她,都是女儿的不是。”
“离垢”是慕容妫的小字,和慕容姮的小字“远行”都是喜好佛学的赫连贵嫔所起。
许是这一旧称勾起崇文帝的回忆,他神色恹恹,说:“远行,你这样回护她有什么意思?朕看她只怕不会领你的情,她若是把你当做阿姐,现下何以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你要代她受过,朕却不肯不分青红皂白!”
“慕容氏兄弟阋墙的事代代都有,朕也不怕你们说,朕为了这个皇位便亲手杀了你们的叔父们,现在你们的兄长又重演当年朕和朕的弟弟的事,骨肉相残之痛只怕没有人比朕更能切身体会。你们女子却天然不会被权力所隔阂,姐妹间本是可以相互友爱的。”崇文帝看向慕容妫,冷声说下去。
“你和你阿姐本该是比亲姐妹还亲,你们只差了半岁,你生母又难产而死,朕就把你交给赫连贵嫔抚养,贵嫔待你如亲女,亲自哺乳抚养,事事尽心,就是她要去之前,还嘱托朕要照料好你。你阿姐待你如何,就更不必说了,你们自幼一处长大,你闯祸顽劣,调皮不堪,哪一件不是她为你兜的底,她比你并大不了多少。就是她去皇后宫中养着那几年,你养在陆贵人那里,也常常要偷跑过去看,到了后来皇后薨逝,你阿姐养在淳于贵嫔膝下了,你更是直接求朕让你也去淳于贵嫔宫中,怎么淳于贵嫔去了不过几年,你就变成了这样?”
慕容妫磕了个头,碰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我顽劣不堪,不知感恩,与阿姐离心离德,求阿耶责罚!”
崇文帝说:“你这些话与朕说有何用?”
慕容姮垂着眼,心中对今日之事却是思绪万千
如今崇文帝的心思应是全在储君和托孤的事上,为什么要突然干涉起她和慕容妫这些积年旧事?扮演起慈父和严父的样子?
这样浮于表面的教诲责骂,又哪里真的能让她和慕容妫修好?不使慕容妫更恨她便是谢天谢地了,除非崇文帝正是要她和慕容妫继续交恶。
制衡之术。
这一回终于制衡到她和慕容妫身上来了,可是这次制衡又是为了什么?先前制衡慕容懿和慕容钊是为了巩固皇位,她与慕容妫却是无缘皇位的。
“阿姐,我自小和阿姐一起长大,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比一母同胞还要亲,贵嫔娘娘视我如己出,阿姐也处处照顾包容我。”慕容妫膝行转向慕容姮的方向,眼中含泪哽咽,“只是我越长大便离阿姐越远,没有达到阿姐的期望,既伤了阿姐的心,也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更不知如何修补,便不敢再亲近阿姐。阿姐原谅我好不好,我往后再不会这样的。”
慕容姮也挤了些眼泪出来,神情动容地说:“阿姐怎么会真的生你的气,离垢,阿姐也对不住你。”
慕容妫就哭着扑进慕容姮怀中,和她抱头痛哭起来。
崇文帝在上首看了,感慨连连地让人把她们拉起来,自己嘱咐道:“如今既然把话说开了,你们姐妹便不可再有嫌隙,阿耶这里也不要你们侍奉了,你们且去吧,想是自有许多话能说。”
慕容姮和慕容妫就一起行礼告退,携着手离开。
待出了式乾殿,慕容姮便立即松了手,自己往临风殿方向要去看慕容姒。
“阿姐这是做什么?阿耶还在里面看着。”慕容妫又挽住她的手,手指挤入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慕容姮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你何必委屈自己呢?眼见我是要死的人了。”
“你再求求我,”慕容妫声音低得如同在咬耳朵,“我看在贵嫔娘娘的份上或许会改变心意,她毕竟对我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