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处暑已过,连日的雨水洗去了暑气,田玉县衙前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湿的水光。官道旁的垂柳纹丝不动,只有草丛里蟋蟀“唧唧”的鸣叫,断断续续,衬得这雨后的清晨格外静谧。
囚车的木轮碾过滚烫的石板路,发出枯燥的吱呀声。冯骢、郭方、赵文、张五、纪良等一干人犯披枷带锁,在刑部差役的押解下缓缓驶出城门。
百姓们挤在街道两旁,指着囚车低声议论,几个胆大的孩童朝着张五的背影扔了小石子。
在这片人群中,卸了官服的韩震显得格格不入,一些百姓认出了他,目光在他和囚车之间来回逡巡,那眼神里有憎恶,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程瑾站在县衙门口的阴凉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就在三日前,她已用按察使朱印,在韩震的判牍上批了“免官待铨”。这个决定,是她反复推敲律例中“上官挟势”的条款后作出的——韩震确受郭方蒙蔽,却未真正酿成大错,公堂上那番痛彻肺腑的悔悟,也非全然作伪。
此刻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她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写下判词时的情形。笔锋在“免官”二字上停顿良久,终究添了“待铨”二字。既依律去其官职以正视听,又未绝其生路。在呈送吏部的文书里,她特意写明:“若其洗心革面,乞量才复用。”
这般处置,既全了法度威严,也给迷途之人留下回头之路。
她转身对侍立在旁的阿穆吩咐道:“田玉县事已了,吏部新任的官员午后便能抵达交接,我们明日启程。”
翌日清晨,寅正三刻。
程瑾与新任县令依礼在县衙门前作别,将清除了积弊却需善后安抚的田玉县托付于他,这才转身走向已备好的车驾。
县衙中门洞开,按察使仪仗整齐列于门前。八名骑士手持旌节在前,其后是青漆马车,两侧各有四名护卫按刀随行。洪彬一身戎装,肃立车旁。
程瑾登上马车,阿穆利落地放下车帘。
洪彬朗声下令:“启程!”
车夫扬鞭,骏马迈步,车轮缓缓转动。在初升的朝阳中,这支队伍安静而有序地驶出县衙,向着城东官道行去。
车驾刚转出县衙前街,程瑾便听得车外渐渐响起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长街两旁不知何时已聚满了百姓,许多人挎着竹篮、捧着布包,安静地等在晨光里。
就在这安静的人群中,程瑾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杨树屯的杨老汉,正牵着他那病愈的小孙子,局促地站在人群最外围。孩子脸上已有了血色,却仍怯生生地躲在祖父身后。
程瑾心念微动,轻声吩咐:“停车。”
车队缓缓停下,她起身下车,径直走向那对祖孙。百姓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按察使身上。
“杨老丈,”程瑾在老人面前站定,语气温和:“孩子可大好了?”
杨老汉没想到程瑾会特意下车与他说话,激动得手足无措,声音都打着颤:“好、好全了!全好了!当初您来村里,我就琢磨,这是哪来的菩萨心肠的贵人……我老汉真是瞎了眼,竟没认出是使君大人!”他一把拉过小孙子,拉着孩子就要躬身下拜:“使君,您救了这孩子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