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刃儿低促下令,柳四娘率先挤入,赵刃儿随后跟上。
当最后一人进入,那土壁在身后合拢的瞬间,追兵的火光与喧嚣几乎是贴着缝隙汹涌而过,沿着主道追了下去。
密道内重新陷入了安全的黑暗与寂静,只余下几人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
杨静煦依旧伏在赵刃儿背上,在绝对的黑暗里,轻轻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
黑暗仿佛永无止境。
在岔道口摆脱追兵后,密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脚步声。赵刃儿依旧背着杨静煦,每一步都踏得又快又稳,但呼吸声明显沉重了许多。
杨静煦能感觉到她脖颈上已透出潮湿的汗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她只能通过赵刃儿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来判断她们已经奔跑了很久,很久。
就在她以为这条黑暗的路永远没有尽头时,前方的坡度开始向上,赵刃儿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小心头顶。”赵刃儿小声提醒,微微弯下腰。
杨静煦下意识地缩紧身体,感觉到她们正在通过一个低矮的出口。一丝混合着尘土和木头霉变的陈腐气味钻入鼻腔,与密道里单纯的潮湿气息完全不同。
最前面的柳四娘似乎用力推开了什么重物,一片朦胧的灰色光线透了进来,勉强照亮了眼前。
这是一个极其低矮狭窄的空间,四周是夯土墙,头顶是几根歪斜的布满蛛网的木梁。
这里显然是一处地窖,而且废弃已久。
柳四娘率先钻了出去,在地窖口谨慎地探查片刻,才回头低声道:“安全。”
赵刃儿这才蹲下身,小心地将杨静煦放下。长时间的背负让她的身体有些僵硬,杨静煦双脚落地时,腿一软,幸好被赵刃儿及时扶住。
“慢点。”
她们依次从低矮的地窖口钻出。外面是一间同样破败的土坯房,屋顶塌了半边,残存的家具覆着厚厚的灰尘,到处挂满了布幔般的蜘蛛网,窗户用木板钉死,只有缝隙里透进些许天光。夕阳已然西沉,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荒废的气息。
与织坊后院那锅带着烟火气的肉羹相比,这里的空气冷得刺骨,满是尘埃。
杨静煦站定,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怀中的琉璃灯在昏暗中依旧静谧。她回首望去,那地窖的入口被一个破烂的草席遮掩着,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梦。
当初进入织坊时便是从密道进入,如今出来,仍是经由密道。
这重复的路径,像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又像一个螺旋。起点与终点看似重合,但她已不在原地。
来时,她是无处可去的“废太子遗珠”,是需被严密藏匿的“负累”,怀着对未来的全然迷茫。如今从这同样的洞口钻出,她身后留下的,不只是那间曾给予她温暖与庇护的织坊,更是那个只会被动等待,脆弱彷徨的“杨娘子”。她的掌心,曾只攥着一缕灯光和一小包饴糖。如今,她握着的是实打实的经营方略、是改良织机的草图、是染布的配方、是流民们望向她时信赖的目光,更是身边这个人那声“重于一切”的誓言。
密道依旧幽暗,却不再是令人恐惧的逃亡象征。它成了一条蜕变的通道,连接着她的“过去”与“将来”。
这里距离织坊仅有一坊之隔,却已经完全听不到织坊方向的任何动静,只有洛阳城夜晚将至未至时,远远传来的市井喧嚣。
她们出来了。从一个本属于自己的领地,逃入了另一片荒芜的未知世界。
赵刃儿的目光快速扫过破屋,低声道:“我们先在这里暂时歇息,等天色黑透。”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松懈,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逃亡,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