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酒楼里,正是熙熙攘攘、人影攒动之时,大堂中间还站着位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着些许志怪故事,引得一众人争相喝彩,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二楼角落里,一位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静坐在此处,仿佛与外间喧哗隔绝,自成一方天地。
他面前寥寥摆了两三个菜色,却一点未动,只抿了两口热酒,唇边沾了几滴,端的是艳色无边。
小二没忍住窥了片刻,却被那人轻飘飘的一眼震在原地,顿时缩得像只鹌鹑,手脚麻利地上完菜便跑了。
这人正是荒岚。他浑然不在意,只抱着用黑布裹起的长刀,没个正形地靠在墙角,细听周边的动静。
这地方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出了名的“三不管”,稍微有点小钱的人都能上来喝酒,是以这消息也格外灵通,不论是好的坏的,稍加留意也能窥得十之一二。
就比如隔壁包厢里,几位文人似在聊着朝中局势,左右不过是闲谈聊资。
原来自水灾过后,已逝孙相派系的罗绣虎回去便受了嘉奖,甚至提拔了好几个品级。与此相对的,如今丞相的清流一党又称清党,仿佛瞬间失了势,听闻已有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被拉出去杀了。
“我看今上,应当又要一手提拔孙党了,莫非还要走先皇老路?”
“嚓——”其中一人打开了折扇,神神秘秘道:“非也,非也。天威难测,庙堂深远,岂是我等布衣书生可以窥探?”
几人顿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将话题拐到了别处。
荒岚有心留意阁主的消息,只可惜眼下大多数人皆在谈论翠微山水患一事,连以往暗影阁止小儿夜啼的陈词滥调都没人去讲。
眼下也打探不出什么了,荒岚招手让那小二结了帐,熟练地将护颈拉至眼角,遮得严严实实才下了楼。
大堂里依旧是一片热闹之景,他不欲多留,正要离开,却见店小二逃命似的从楼梯处离开,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他不由来了兴趣,驻足细听。
“奶奶的!这都水监咋来得这么快,老子好不容易赶过去,连点油水都没捞着!”
几个满身煞气的大汉一口接一口,在楼梯拐角里喝着闷酒。
其中一个面上有疤的猛然将酒碗往桌上一掷,武断道:
“莫怕!咱哥几个干完这坛酒,就去老地方敲敲竹杠。别的闲钱没有,总归喝酒管够!”
话落间,那酒已然喝完了。几人摇摇晃晃地走出酒楼,来往行人都争相避着,惟恐触了霉头。
见此,他们更是春风得意,待游荡到没人的地方,几人后颈一痛,未成形的惊叫还憋在心里,已经不省人事了。
荒岚刀未出鞘,只凭手劈晕了这些渣滓,又在其身上翻找一阵,摸出了个钱袋。他面不改色地收到袖中,又打断了他们的腿,这才施施然而去。
正是数九天里,寒风凛冽,墙边歪七扭八地倒了几个乞儿,均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脏污的面容下只看得清呆滞的眼神。
只听“叮呤”一声响,空荡荡的破碗里骤然多出了几钱碎银,可眼前哪有人影?
荒岚躲在矮墙后,眉眼含笑地看他们如获至宝的样子,又压了压斗笠,迎着冷风悄然离去了。
-----------------
已至傍晚,暮野四合,杳无人烟的山林深处,却突兀地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荒岚扯着缰绳,风尘将斗笠染成灰黄,他俯身纵马而过,只余残音。
眼前草木繁盛处,隐隐露出“暗影阁”三个苍劲的大字。两天一夜的快马加鞭里,荒岚总算到了地方。
只是往日熟捻的放风望哨之人却换了个生面孔,对方公事公办地查过他的令牌,便挥挥手放他进去了。
虽说暗影阁里基本都是刺客,可阁内每一处小景都费了心思,衬得这里仿佛不是神秘的刺客据点,而是什么逍遥闲人隐居之地。
阔别数日,此地一如往常。荒岚无暇欣赏,只匆匆把马拴好,便急着去找吕亦安了。
果不其然,在最隐蔽处,阁主往常处理公文的书房灯火通明,看样子吕亦安正忙得脚不沾地。
荒岚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窗,却见这人端坐在案桌前,面前摆了一大堆公文信件,而他却咬着笔兀自发呆。
吕亦安头也没抬,只招呼着:“回来了?随意坐。”
荒岚登时有些诧异,没想到短短几日吕亦安武功便大有长进。正要出言鼓励一番,对方冷不丁撂下笔,目光幽幽:
“你身上全是药味儿,老远我便闻见了。”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提,荒岚心中那些被强自压下的记忆又翻涌出来,搅得人头昏脑胀,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