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着,你手里这钱没用了,不如把钱给我,我帮你把老头儿埋了。”
孩子愣了一下,攥着的手松了松,把铜板递到何明远面前,又紧紧抱住了爷爷的尸体。
何明远二话不说,弯腰背起老头,那尸体轻得像一捆干柴,他本就瘦削,这老头的骨头硌得他脊梁生疼。
孩子抹着泪水跟在身后,用小手拽着爷爷因为摩擦而上移的衣服,章斯年则跟在孩子后面,默默地走着,没再说话。
山路崎岖,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滑,孩子走在最前面腰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白孝布,何明远让他手持“引魂幡”引路,他则跟在后面扛着老头的尸身。
章斯年提着纸钱和工具,仍然走在最后。
“孩子,大点声哭,送你爷爷走好!”何明远大声命令。
孩子一听他的话,便更加用力的哭,大喊着:“爷,你走好!”。
广袤的原野中,三个小小的黑点在慢慢向高处移动。
何明远拿着罗盘找了一块背风的坡地,和章斯年开始挖坑,孩子蹲在一旁看着席子中露出的双脚发呆。
坑很快挖好了,何章二人便协力把老头的尸身连带着席子放进了坑里,让孩子填了第一捧土,随后二人就拢了些剩下的土填了回去。
待坟包垒成,章斯年找来一块木头,用兜里的钢笔写了一块墓碑,立在坟头。
何明远点着了一沓纸钱,扯下孩子腰上的孝布扔进火堆。
一场最最精简的下葬仪式完成,何明远和孩子冲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章斯年则鞠了三个躬,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拍了拍孩子的脑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不是别人,竟是白仁贵。
他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袖口掖得很整齐,清瘦的脸上看不出神情,眼神落在孩子身上,没有怜悯也没有嘲弄。
“你没处去了,”白仁贵开口,声音不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医。”
章斯年愣住了,他没想到那个被嘲冷血的白仁贵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刚准备开口,何明远却拽了拽他的衣角:“孩子跟着他,不会饿死,有口饭吃,有个本事,在什么年月都是王道,别让他在风里来雨里去了。”
“我看行,孩子,你就和白老板回去吧,跟着他天天有馒头吃,你爷爷也心安了。”何明远揉了揉孩子的头。
那孩子回头冲着坟头磕了三个头,看了看何章二人,又看了看白仁贵,瘪着嘴点了点头。
白仁贵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山下走去,孩子也跟在他身后,小小的身影晃晃悠悠的,像刚扎下根的野草。
章斯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着两人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救人的时候门紧闭着见死不救,现在出来收留孩子装好人吗?”
何明远扛起铁锹,往山下走去,步子放得很大:“这世间万物,不是非黑即白,救命和害命可不是天和地,天不见地,地不见天,很多事都是为了活下去写得糊涂账。”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章斯年,他知道这个“二鬼子”没听懂:“哟,今天轮到我给洋博士上课了,你看那老头没,眼窝都陷进去了,嘴唇发乌,那是不治之症,白仁贵是一般人吗,打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他开门也没用,开门了反倒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你不是说你们干警探的,离真相最近,也离罪恶最近吗,有的时候啊,他们大夫也是离救命最近,离害命也最近,这话在你身上你懂,在他身上你就不懂了,路上灾民那么多,怎么救得完。”
章斯年低着头,道:“可是这样真的就对吗?”
“你记住,这世道病得最轻的是人,等哪天世道的病治好了,人的病自然就不算病咯!”何明远目视前方,正午的太阳正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