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秋阳愈发炽烈,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围场上,将猎获登记处的棚子也烤得有些闷热。
白晔远远瞧着南宫月依旧端坐在那张书案后,面前的名录早已抄录完毕,他却并无挪动之意,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空阔的猎场。
白晔知道,大批的狩猎队伍要等到日头偏西、天气稍凉时才会陆续归来上交猎获,此时离登记的高峰还早。
他心下觉得让佥事大人就这么干坐在日头下等着,实在有些不合情理,便吩咐一名小内侍过去,恭敬地请南宫月可否先移到后方更阴凉舒适的帐中休息,待有人来报猎获时再过来也不迟。
小内侍领命而去,小心翼翼地将话带到。
南宫月闻言,目光从远处收回,对着小内侍礼貌却坚定地微微摇了摇头:
“有劳公公费心。不必麻烦,此处便好,我不觉热。”
他顿了顿,补充道,
“若方便,烦请再添些清水即可。”
这点日头曝晒,对曾经历过边塞风沙、雪原酷寒的南宫月而言,确实与清风拂面无异,酷暑严寒于他皆是寻常。
更何况,猎获登记处的这个位置视野极佳,不仅能观察到各方归来队伍的路径,更能将大半个围场的人员动向收入眼底,这与那些只能坐在固定观赏台子上的文官视角截然不同。
说句实话,看着远处林间隐约闪动的骑影,听着随风飘来的隐约呼喝与弓弦响动,他握惯了“流光”剑柄的手指,确实有些微微发痒,一种久违的、想要策马驰骋、张弓搭箭的冲动在血脉里蠢蠢欲动。
但理智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这丝躁动。
南宫月清楚地知道,现在绝不是可以任性手痒的时候。
陛下方才那不经意瞥来的、带着深沉审视与冷意的眼神,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此刻任何出格的行为,哪怕只是下场射一只兔子,都可能被解读为不甘寂寞、意图炫耀武力,是在挑战陛下的权威和耐心。
绝不能当这个刺头。
于是,南宫月将那点手痒的冲动,全部倾注到了手下的那锭松烟墨上。
左右无事,他便慢条斯理地、一遍又一遍地研磨起墨来。
清水滴入砚台,南宫月手握着墨锭,力道均匀地打着圈,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修行。
阳光毒辣,刚磨出些许浓淡适宜的墨汁,很快便被晒得表面微微发干。他便再加一点水,继续磨。
磨啊磨,磨啊磨……
仿佛要将所有无法宣泄的精力、所有被压抑的锋芒,都在这反复的圆周运动中细细碾碎,磨进这浓黑的墨汁里。
半天时光,就在这看似枯燥的研磨中悄然流逝。待到南宫月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时,竟发现手边那锭原本方正的松烟墨,已被他硬生生磨去了小半块……
砚池里,积了厚厚一层浓黑发亮、细腻无比的墨汁,几乎要满溢出来。
日头渐渐西斜,炙烤大地的热力稍减,天际泛起温暖的橘色。
远方的林地里开始传来嘈杂的人声、马蹄声与犬吠声,参与围猎的队伍陆续带着各自的收获归来,猎获登记处很快便热闹起来。
南宫月终于停下了手中那无意识般、反复研磨的动作,将那块已被他磨得瘦削了不少的松烟墨锭搁置一旁。
砚台中,积蓄了整整一下午的墨汁浓黑油亮,细腻无比,正好派上用场。
南宫月提起那支紫毫笔,蘸饱浓墨,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专注,开始为每一位前来报备的狩猎者登记猎获。
一名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汗水和兴奋红光的下品武官,将自己猎到的几只山鸡野兔放下,大大咧咧地报上姓名官职。
当他抬头看清负责记录的人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嘿!没曾想有朝一日,还能让南宫将……”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南宫月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怒意,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