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不但不属于,连个“可能”都被史湘云踩得粉碎。
且说偏殿门这边。
珠帘未启之前,湘云已觉一阵凉风自廊下吹来,吹得她后背汗毛竖起,连掌心都微微出汗。
这汗里,有今晨急急盥洗更衣的闷热,也有昨夜余温未散的酥软,更有一点对“朝堂”的本能敬畏。
湘云今儿原本想在榻上多赖半刻。
按理说,新科探花,新娶公主,一应礼数繁琐,昨日便是拜堂成亲的一日,按宫里拟好的礼单走下来,已够把人拖成一团稀泥。
谁知……昭明公主那一番“闹腾”,生生把这稀泥再搓成了面团,按在案上反复揉捏。
鸡鸣三遍,外面更夫拍板的“梆梆”声,本只是催起更衣的令箭,在帐中听来,却化作上战场的鼓声。
待到天光隐隐,帷幕外透出微微亮色,她只觉浑身骨头都被人拆了再装,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在轻声抗议:“再动一下,就散架了罢。”
只是身子酸,心却不酸。
说不酸,甚至还带了几分……愉快。
洞房花烛,本该是她这桩“假驸马”计策中,最危险、最易穿帮的一环。
可那昭明,却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解开她中衣时,只是俯在她耳边低语:“湘云,你这场科举,原来是捡来的命。”
湘云又被她下一句挑得直往上窜:“既是捡来的命,可莫要浪费。”
于是,昨夜那一番“浪费不得”,便成了今晨这副软骨头。
但话又说回来……命既已捡来,能捡一日是一日。
她如今站在这大明宫偏殿珠帘门口,腰酸腿软不假,心里打的却不是“儿女情长”的小鼓,而是“朝堂生死”的大算:
“东宫要看我出丑,三殿下要看我翻船,尔朱豪那位,八成也在寻我错处。若我今儿个真像榻上翻来覆去那般,脚下打晃、眼神涣散,便是替他们递上一份‘驸马不中用’的折子。”
“倒不如索性把这副皮囊打扮得张扬些,叫他们知道:史湘云纵是女儿身,也比你们这些自诩天潢贵胄的男子,多一层胆气,多一出风流。”
【宿主,注意用词,你这叫挑衅全场雄性尊严。】
系统在脑中慢条斯理地飘了一句,不过音调里却满是看热闹的快活。
湘云暗暗回它一句:“挑就挑了,大不了……再多挨几回。”
【哎呦,嘴上说朝堂,心里倒还是惦记昨晚。】
湘云耳朵微热,幸而帘外风大,看不出颜色来。
珠帘挑起。
史湘云搀着昭明公主跨进门槛。
手心是公主腕间的体温,与昨夜不同。昨夜是炽烈,是点火的烫。此刻却像被雪水泡过的温玉,外头一层凉,里头还藏着火。
湘云心下一紧,扶着昭明公主的手臂,看上去是个体贴新婚娘子的好驸马,实际却是在借着公主,给自己寻一线喘息。
湘云今日穿了一件宝蓝盘金彩绣蟒袍,细致得连袖口云纹都一针一线铺陈清楚。腰束四爪双龙戏珠碧玉带,头戴镶玉金冠。
那蟒袍原是内府所制,专给宗室勋戚少年穿的。按例,这等“内库存货”,岂容一个外姓新科探花随便染指?
偏昭明听说起她要穿朝服时,只淡淡回了一句:“库房里有几件,不算难看,尚可。”
一句“尚可”,第二日一早,内府总管太监就几乎是抱着那几件蟒袍,战战兢兢跑到公主府上来,亲眼看着人给史驸马改了尺寸。
她那张脸面若敷粉,唇若施脂,本是与生俱来的好皮相。因昨夜消耗大了,脸上血色反更见得娇润。一双眼顾盼神飞,风流中带着一点懒倦。虽身量看着细,那股子肆意潇洒的精气神,却藏不住。
她心里却在冷冷盘算:“这一身张扬,不过是借势。借昭明的势,借新婚的势,借‘驸马’二字的势。”
“既然这条性命早拿去赌了女扮男装,那便索性再添几注:赌一个‘驸马威风’,赌一个‘东宫不敢轻动’。”
再看那昭明公主。
平日里这位主儿杀伐决断,提起江南私盐案,能一刀切到根子上,连盐商背后勾结的州府官吏也一并扯出来;说到边军饷银,敢当着诸军机的面,把帐册往案上一拍,冷声一句“此处短了三十万两银子,该问谁的罪?”便叫满殿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