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摆在正厅的那尊昂贵香炉,日日焚香不绝,看似贵重,实则空洞无趣,若有人来与她说正事,她听得认真,末了只道一句:“也是呢。”再多的话,她便接不下去。
“给夫人请安。”十一娘屈膝跪下,声音温婉柔顺。
华夫人染着蔻丹的指尖在青瓷盏沿划了半圈:“抬起脸我瞧瞧。”
华夫人年少时便凭美貌名动临安城,十五岁时被薛父一见钟情,而后不顾薛老太君的阻拦求亲,成为薛氏当家主母,令无数贵女羡慕嫉妒。
她自知容貌是半生倚仗,便尤为看重和自己一般,天生丽质、肌骨生香的女子。
最不喜那些“出门十几人服侍,入席香粉三重”的贵门千金,那种靠金玉堆叠出来的富贵模样,在她眼里不过是“漆金的木偶,经不得风雨。”
因着这份私念,让她在相看时,对十一娘多了几分偏私。
十一娘虽然未施脂粉,但是冰肌玉骨,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论美貌甚至未必逊色于如今临安第一美人——独孤世子妃苏兰婉。
华夫人满意颔首:“景珩好眼光,确是好颜色!只是白白在府中服侍多年,若是早知你对景珩的情谊,我便做主纳你入门了。”
花厅里早已摆好茶果,檀香温温地燃着,窗外阳光明媚。
十一娘端坐一旁,神色娴雅,低头啜茶,眉眼却不时扫向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
玉竹眼神若有所思地略过十一娘,垂眸不语。
约莫一盏茶后,赵清蘅才姗姗来迟,被玉嬷嬷领着进来。
她衣角微湿,裙摆上还隐约带着一缕淡红的泥痕。整个人气色如常,只是神情比平日更恭谨,行礼时垂眸不语。
华夫人一眼望去,眉心顿时拧起,语气带着冷意:“今日这等正事,你竟迟来?这是什么样子?”
赵清蘅福身道:“回夫人,方才途中不慎,染了尘污,实在失礼。臣女已尽快换洗,未能及时赶来,请您责罚。”
十一娘略欠身劝慰道,“赵妹妹素来恭敬孝顺,想来也是一时不慎。还请夫人宽宥这一次吧。”
华夫人面色不善,一旁伺候的玉竹姑姑抿唇浅笑,似是无意地出声:“十一娘还是如从前伺候王爷时候一般温柔小意,只是如今身份变换,还是得懂些规矩、端些姑娘的架子才好,免得丢了淮安王府的面子。若连拜会尊长这般大事,都可以随意失约,那偌大的一个淮安王府还如何辖制下人……”
华夫人耳根子最软,闻言不满地直起身子,显然是听进了玉竹这般说辞。
“夫人容玉竹说句僭越的话,若是我今儿侍奉老太君迟了、明儿侍奉您也迟了,那还如何得了?!况且,赵姑娘初次拜见夫人便迟到,若是传扬出去……还以为是仗着宫中势力轻慢淮安王府呢。”
十一娘面色不显,心中诧异,玉竹是淮安王府的掌事姑姑,办事妥帖深得薛景珩信任,身后又有薛老太君撑腰,地位稳如磐石,素来不插手府中是非,今日怎地这般主动开口站在自己一队暗暗弹压赵青衡。
到底是得了公子的授意?还是她自己另有盘算?
室内静得只闻珠帘微响,十一娘和玉竹的目光在空中短促交汇,片刻后,两人同时移开视线,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然在沉默中生根。
两人在赵清蘅的事情上,短暂地达成了同盟,站在了一处。
华夫人闻言更不悦,赵清蘅不动声色地擦过裙角那一抹泥痕,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像结了霜的寒冰。
最后她只低垂着眼帘恭敬请罪,神态乖巧,“我初来王府人生地不熟,路上被脸生的侍女指岔了路,又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厨娘泼了一盆脏水污了衣裳,这才不得已折返更衣耽搁了给夫人请安的时间。”
“既如此……就免你这一次无心之失,以后务必仔细些,不可再犯!”
华夫人端坐主位,茶盏轻搁,目光缓缓扫过下首两人——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陵瑛县主生辰贺礼一事。”
陵瑛县主并非皇室血脉,却比许多正经公主还要风光。
她本是已故忠烈将军的遗孤,幼时因家族功勋被德妃收养,记在名下。
圣上早年亦怜她身世,特封赐县主名号。这些年来,但凡宫宴,她的席位必在众贵女之上;但凡贡品,德妃总要挑最好的留给她。
久而久之,皇宫内外都摸清了门道,若要讨好德妃娘娘,必先讨好陵瑛县主。
“以三日为限,你们各自拟个章程交于我定夺。”华夫人得意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