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回头看去,明月已乖乖站回廊柱旁,冲他挥了挥手,鹅黄的身影在乳白灵雾中显得格外娇小。
夜雾流淌,殿宇沉寂。
赵衍摇了摇头,将那些筑宫的烦难、资材的算计暂且搁下,身影渐次没入雾霭深处,去为两个守夜的小仙童寻一份简单的慰藉。
而明月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那乖巧讨好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蟠龙柱,望着穹顶垂下如纱的灵雾,小嘴又抿了起来,那双灵动的杏眼里,有什么情绪在悄悄翻涌。
不远处,乾坤殿正殿方向的更漏,传来悠远沉闷的报时声。
子时正刻了。
……
方旬是被小腹一阵紧过一阵的胀意憋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摸了摸身旁——空的。娘亲不在。他又朝外侧摸了摸,干娘的被褥也是凉的。
方旬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屋内只留了一盏极暗的守夜灯,豆大的火苗在琉璃罩里静静燃着,勉强映出桌椅的轮廓。
夜极静,偶有虫鸣。
“娘亲?”
他小声唤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细弱。
无人应答。
尿意愈发急了。
方旬趿拉上床边摆着的小云履,摸索着推开房门。
廊下倒是挂着几盏风灯,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将檐角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不远处的青石地上。
夜风拂过,带着清冽又复杂的草木灵气。
方旬很少来后院,平日起居都是在山门牌楼后的前殿侧厢房,此番娘亲归来,他才搬来后院同住,他对这片日常清修之地的印象,大抵也仅限于很大、很安静。
此刻站在廊下,举目望去,只见重重殿宇楼阁的剪影在深夜天幕下沉默矗立,飞檐斗角隐在沉霭之中。
小径蜿蜒,没入看不清的黑暗里,远处似乎有流萤般的微光在林木间浮动,分不清是天然灵气所化,还是什么禁制符箓的余晖。
他憋得有些难受了,左右张望,却完全不知这后院偌大,净室究竟设在何处。
隐约记得白日里似乎瞥见过某个角落有类似的矮小建筑,但此刻夜色深沉,路径全然陌生。
咬了咬下唇,方旬终究抵不住生理的急切,试探着朝廊下台阶迈去。
他身子瘦小,脚步也轻,小云履踩在湿润的草叶上,几无声息。
绕过一处开着睡莲的方塘,穿过月洞门,眼前景致愈发幽深。
奇花异草在夜间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或莹蓝,或淡紫,将小径映照得光怪陆离。
方旬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心里有些发慌,尿意却更急了。
他小跑了几步,想快些找到地方,却在一处岔路口彻底失了方向。
左边小径通往一片竹林,幽深莫测;右边似乎是个园子的入口,有浓郁、难以形容的异香飘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腹中的胀痛都似轻了些。
方旬下意识朝着香气传来的方向走去。
迈过一道低矮的、几乎与周围藤蔓融为一体的玉石门槛,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高大院墙围起的园子,但园中的景象,却让方旬瞬间忘记了内急,张着小嘴,愣在了原地。
园中并无寻常树木,而是不知多少棵……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树”。
其干并非木质,反倒似温润玉石与古拙青铜糅合而成,泛着淡淡的、内敛的华光。
枝叶稀疏,却每一片都形态完美,叶脉中宛若金色流光缓缓游走,形似活物。
而真正夺去他所有注意力的,是那稀疏枝叶间,悬挂着的几枚“果子”。
那果子形似三朝未满的婴孩,四肢俱全,五官懵懂,通体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晶莹的光泽。
它们随着夜风极其轻微地摇曳,周身缭绕着淡金色的氤氲灵气,仿佛在沉沉酣睡,又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嬉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