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等西宫月说完,才缓缓抬起眼眸,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西宫月倔强的外壳,看到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西宫月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但那双杏眸中的戒备,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愈发冷硬。
沈栖梧之前那番近乎剖白的话语,非但没有融化她心中的冰层,反而让她觉得那是一种更高明、更危险的迷惑。
“人间烟火,鸡鸣犬吠……”
沈栖梧重复着这几个词,语调平缓,却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西宫月构建的理想图景。
“你以为,退回凡尘,便能隔开这一切?”
话音未落,她素手轻扬。
石桌上方的空间再次荡漾,但这一次,浮现的不再是平和气象,而是一幕幕真实得令人窒息的景象:繁华的凡人城镇,在两道修士斗法的余波中,楼宇倾颓,哀鸿遍野;宁静的乡村夜晚,地脉煞气泄露,草木枯萎,牲畜暴毙,村民在睡梦中被悄然夺去生机;甚至是一队看似寻常的商旅,只因携带了一块蕴含灵气的璞玉,便被修炼邪功的散修盯上,一夜之间满门皆灭,血流成河……
“此方天地,灵机流转,早已不是你所知的凡俗。”
沈栖梧的声音清冷如泉,一字一句,敲打在西宫月的心上。
“仙凡之隔,早已模糊。没有力量,你所谓的‘平安’,不过是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倾覆只在瞬息之间。你带他回去,不是归家,是亲手将他送入一个更无力抵抗、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险地。”
西宫月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不及心中震荡的万分之一。她见识过西域的弱肉强食,知道沈栖梧描绘的并非虚言。
可她仍不甘心:“天地之大,总有……总有僻静之处……”
“避?”
沈栖梧终于打断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近乎悲悯的锋芒。
“你能避过天道命数吗?能斩断因果牵连吗?他身负的灵韵,是先天之‘因’。此‘因’既种,若无足够的‘力’来守护,必将招致恶果。如果有觊觎他体质炼药的邪修,如果有与他纠缠不清的仇敌……这些,是你躲到天涯海角就能化解的吗?届时,你又待如何?用你这具凡胎肉身,去替他承受那些移山填海的神通吗?”
西宫月身形猛地一晃,她不怕死,她怕的是自己的无力,最终会成为害死儿子的根源。这种恐惧,比死亡本身更让她肝胆俱裂。
沈栖梧洞察了她眼中那坚冰下的裂痕,知道言语的刀刃已触及核心。
“我并非要你立刻接受一切。”
她的语气放缓,但其中的意志却毫不动摇。
“给你这些,是给你一个看清现实、做出选择的机会。力量本身无分对错,关键在于你为何而用。你若真为他好,就该明白,唯有掌握力量,才能拥有选择‘平安’的权利,而不是将‘平安’寄托于他人的仁慈或是虚无缥缈的气运上。”
西宫月听得浑身一颤,沈栖梧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最脆弱的地方。她可以不怕死,但她害怕因为自己的无能,反而害了儿子。
沈栖梧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知道火候已到。她不再逼迫,只是将桌上的玉简和玉瓶轻轻向前推了半寸。
她站起身,月白道袍流转着清冷的光辉。
“你可以继续恨我,疑我,这都无妨。但别让你的固执,蒙蔽了你的双眼,最终……断送了他唯一真正平安顺遂的路。”
西宫月不信这些话,一个字都不愿信。
可那煞气弥漫的村庄,那血淋淋的灭门惨案……如同梦魇,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
带他走?天下之大,何处是净土?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无力,将她紧紧包裹。沈栖梧并未强行扭转她的意志,却在她那看似坚固不摧的信念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西宫月盯着那枚玉简和羊脂玉瓶,它们静静躺在石桌上,像两枚无声的诱饵,又像两道无声的枷锁。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伸出去触碰。
洞府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沈栖梧没有催促。她重新落座于石凳之上,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院品茶。那双凤眸微微阖起,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深邃。
赤丹生早就恭敬地退至一旁,佝偻的身影几乎融入了洞壁的阴影中,不发一言。
良久,西宫月终于动了。她没有去拿玉简,而是猛地抬起头,直视沈栖梧。那双杏眸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却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迷茫。
“你说……这些是为了他好。”
她的声音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