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如同狂风中的残叶,在“归墟之眼”那可怖的引力与能量乱流的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寸寸滑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护盾已碎,船体多处开裂,原本流淌着柔和星辉的木质纹路此刻黯淡无光,仿佛生命正在流逝。张九九紧握着怀中光芒渐熄、温热不再的“玉衡”,背靠着冰冷的船舷,望着那四艘在远处如同幽灵般悬浮、重新校准着冰冷炮口的“巡猎者”战舰,以及头顶那片扭曲旋转、漠然注视着一切的“眼睛”,一股混合着物理上的撕扯感和精神上的巨大无力感的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的身心。
人力有时而穷。纵有来自星海的“三基”知识傍身,纵有呕心沥血改进的符箓与符铳利器,在这仿佛能磨灭星辰的天地之威与冷酷无情的星海猎杀者面前,他依旧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尘埃。他甚至能透过“玉衡”那越来越微弱的连接,模糊地感觉到,在遥远得超乎想象的虚空深处,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如同整个星河倾轧下来的庞大意志——“织网者”主力集群,正以超越光速、违背常理的方式,蛮横地撕裂着空间结构,疾驰而来!那模糊的倒计时,此刻在他感知中变得无比清晰而残酷——不是模糊的“3”,而是以分、甚至以秒为单位飞速流逝!
结束了么?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台州城头将士浴血的身影,闪过戚继光那混合着忧虑与决绝的眼神,闪过灰鹞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告诫,闪过赵铁柱那总是充满信任与担忧的面容……不!还不能放弃!就算为了那些信任他、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就算只是为了对这操蛋的命运啐一口唾沫,也绝不能在这里放弃!
就在他鼓起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与精神力,试图再次引动那近乎沉寂的“玉衡”,做那螳臂当车、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最后挣扎时——
异变,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所有的认知模型,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陡然发生!
并非源自他濒临枯竭的精神力,也非来自那艘行将解体的星槎,更非来自那虎视眈眈、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巡猎者”舰队。
而是源自那本身即为混乱与毁灭化身的、狂暴咆哮着的“归墟之眼”本身!
那占据整个视野、缓缓旋转的灰黑色巨大漩涡中心,那片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了!这不是能量的再次爆发或形态变化,而是空间结构本身,仿佛一个被戳破的、承载了太多重负的气泡,发生了向内收缩、坍缩!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无法用任何已知色彩去形容其本质的“奇点”,突兀地出现在原本漩涡的中心。这个“奇点”出现的瞬间,如同按下了某个宇宙级的开关,整个“归墟之眼”那席卷天地、仿佛要吞噬万物的狂暴吸力,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抗拒、柔和却沛然莫御到令人升不起丝毫反抗念头的……排斥力!
仿佛这片天地,不,是这个宇宙的此處角落,正在完成一次深沉的呼吸,将某些不合时宜的“杂质”呼出体外。
以那个无法描述的“奇点”为中心,一道无法用任何颜□□定、仿佛蕴含着所有色彩基底却又呈现出一种绝对透明感的“规则波纹”,如同绝对光滑的镜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后荡开的、完美无瑕的涟漪,无声无息,却以超越思维捕捉极限的速度,瞬间扩散开来,平静而又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归墟之眼”区域,乃至更远方躁动不安的海域!
这“规则波纹”首先扫过了濒临破碎的星槎。
张九九只觉一股无法形容、超越了力量范畴的感觉包裹住了自己与脚下的星槎。并非物理上的推动或拉扯,也非能量的冲击,更像是……将他与他所处的这一小片空间,从当前的世界坐标和存在状态中,轻柔而又坚决地“剥离”了出来?下一个刹那,天旋地转,感官彻底混乱,眼前不再是狂暴浑浊的海水与扭曲撕裂的天空,而是无数流光溢彩、如同万花筒般飞速后退又不断重组的奇异几何线条与纯粹能量光斑,仿佛坠入了一条由宇宙本源法则构成的临时通道!在这超越常理的视角下,他甚至能“看”到那四艘杀气腾腾的“巡猎者”战舰被这“规则波纹”扫过的瞬间,其幽暗狰狞的舰体如同被最高温的等离子火焰掠过,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瞬间从分子结构层面瓦解,变得如同透明的琉璃,继而分解成最基础的能量弦与信息流,被那“波纹”携带着,彻底从这个宇宙的当前层面“抹除”,连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这是……远超空间传送的概念!这是……规则层面的“排斥”与“跨维度转移”?!
“归墟之眼”竟然……不是能量源,而是一个……通道阀门?它此刻发生了某种未知的、涉及宇宙底层规则的嬗变!
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变故,完全超出了张九九的理解范畴,甚至连脑海中“玉衡”试图传递出的信息流都陷入了一片刺耳的、充满乱码的杂音风暴,显然这枚来自高等文明的造物,也在此刻触及了其认知的边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无法测量的短暂一瞬,或许是思维被拉长的永恒。那飞速流逝、令人眩晕的规则光影骤然停止,仿佛电影胶片被猛地定格。
一种坚实、温润,带着奇异生命力的“地面”触感从脚下传来。
张九九剧烈地喘息着,晃了晃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感,定睛看向四周,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眼前,不再是那片浩瀚无垠、波涛汹涌、杀机四伏的东海。
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其宁静与祥和的、散发着柔和而永恒星辉的……山谷?
天空中没有熟悉的太阳,也没有月亮与星辰,只有一片如同活着的、拥有生命的极光般缓缓流淌、变幻着柔和而绚烂七彩光泽的天幕,将整个大地映照得朦胧、梦幻,却又无比真实。空气中的“灵气”(或者说某种更本源的能量)浓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几乎化为了液态的甘露,呼吸之间,他之前几近枯竭的精神力、受损的经脉、乃至背后那火辣辣的灼伤,都在以肉眼可感知的速度被滋养、修复!周围生长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奇花异草,有的如同冰雕玉琢,散发着寒气与微光;有的则如同燃烧的火焰,枝叶间跳动着温暖的光斑;更远处,有巨大的瀑布从悬浮于半空、缠绕着云雾的山峦上垂落,水声清脆如天籁,却完全违背常理,不见其源头,亦不知其流向何方。
这里的气息……与千屿何其相似!那种超然、秩序、蕴含生机的感觉如出一辙!但似乎又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贴近某种宇宙的源头?
他猛地回头,只见那艘本该在“归墟之眼”中彻底解体湮灭的星槎,此刻正静静地停在他身后不远处,船身上那些狰狞的裂痕,竟在自主地吸收着周围浓郁到极致的灵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如同生命体自我愈合般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进行着修复!原本黯淡的木质纹路,重新开始流淌起微弱的、却充满生机的星辉!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星槎旁边,还站着两个人——正是本应在宁波城那处秘密据点等待消息的赵铁柱,以及……他以为早已离去、返回“巡天监”的灰鹞!
“柱子?!灰鹞前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张九九又惊又喜,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伤势过重产生了濒死的幻觉,或者已经身死,来到了某个奇异的死后世界。
赵铁柱也是一脸茫然加震撼,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使劲揉了揉:“九九?俺……俺也不知道啊!刚才还在那破货栈里守着你的那些宝贝家伙什,心里正七上八下,忽然眼前一花,好像掉进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洞里,再一睁眼,就到这……这神仙地方了!还看到了灰鹞前辈!”
灰鹞的状态看起来比张九九和赵铁柱都要好得多,他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劲装,古朴的长剑随意地挂在腰间,但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深埋在眼底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激动与敬畏,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景物,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猜想。
“不是幻觉,亦非梦境。”灰鹞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张九九耳中,打破了他最后的疑虑,“是‘归墟之眼’的异动,引发的……‘界域排斥’与‘规则接引’。”
“界域排斥?规则接引?”张九九捕捉到这两个充满了玄奥与力量的陌生词语,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灰鹞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地浓郁到极致的灵气让他精神一振,连番激战和旧伤带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他缓缓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揭示古老秘密的肃穆:“‘归墟之眼’,并非我等之前所理解的、简单的能量漩涡或空间裂隙。它很可能是此方世界,与我们脚下这片……更高层次‘秘境’或某个古老‘世界碎片’的唯一连接点,或者说……一道极其特殊、极不稳定的‘规则阀门’。当阀门内外因为能量潮汐的剧烈波动,或者满足了某种极其苛刻的、涉及存在本质的‘条件’时,便会触发这种超越寻常空间传送的规则嬗变,将其影响范围内、身上携带着特定‘规则标记’的存在,强行从原本的世界坐标中排斥出去,同时……遵循着古老的约定或法则,将其接引至这阀门之后所守护的世界。”
他抬手指了指脚下这片流淌着星辉、弥漫着梦幻光雾的土地,语气肯定地说道:“这里,如果老夫所阅‘巡天监’最古老残缺的卷宗记载无误,便是传说中的——‘蓬莱秘境’!真正的、完整的蓬莱!而非我们之前到过的、仅仅算是其力量在外界投射形成的、相对外围的‘千屿’!”
蓬莱秘境!真正的、完整的蓬莱!
张九九心神俱震,仿佛有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难怪气息如此相似却又有着云泥之别!原来之前所见的千屿,不过是真正蓬莱泄露出来的一丝余晖,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这里,才是那隐藏于世界表象之下的、神话般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