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策马奔驰,张九九与赵铁柱终于在一個薄雾弥漫的清晨,抵达了宁波府城外。相较于记忆中断壁残垣、烽火连天的台州,眼前的宁波城郭巍然,旌旗招展,守备森严,虽气氛紧张,却仍保持着东南重镇的秩序与生气。城门口盘查的兵丁神色肃穆,对往来人等的检查极为仔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两人验过事先准备好的、由苏掌柜提供的商引路条,并未遇到刁难,顺利入城。按照计划,他们没有直接前往总督行辕或戚继光军营,而是在城内靠近市舶司码头、相对繁华且鱼龙混杂的城东区,找了一家名为“悦来”的中等客栈住下。这里消息灵通,便于隐藏,也利于观察动向。
安顿下来后,张九九并未急于行动。他让赵铁柱留在客栈看守紧要物品,自己则换上一身半旧青衫,扮作游学的书生,开始在宁波城内看似随意地闲逛起来。他去了市舶司衙门附近,观察官吏与商贩的往来;去了几处较大的酒楼茶肆,倾听士绅商贾的交谈;甚至去了城隍庙等人流密集之处,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
他新获得的“能量视觉”与“信息基”感知能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能够隐约“看”到总督行辕方向笼罩着一股凝重而混杂的气场,其中夹杂着军旅的肃杀、文官的算计,还有几丝若有若无、令人不适的阴冷能量残留,那很可能就是鄢懋卿身边“清理者”爪牙的气息。而在戚继光部队驻扎的城西军营方向,气场则相对纯粹许多,以一股坚韧不屈的兵戈锐气为主。
通过零碎的信息拼凑与感知印证,张九九对当前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胡宗宪与戚继光处境确实艰难,鄢懋卿利用钦差身份和严党背景,在后勤、人事、舆论上多方位施压,掣肘极多。而鄢懋卿本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守卫森严的总督行辕内,深居简出,身边总有那些气息阴冷之人护卫,难以接近。
直接硬闯或公开身份,无异于自投罗网。必须等待时机,或者……制造时机。
三天后的傍晚,张九九等待的机会似乎来了。赵铁柱从外面带回消息,说明日午时,鄢懋卿将以“慰劳将士、提振士气”为名,在城北大校场举行一场阅兵式,届时宁波府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士绅代表均应邀观礼。
“这是个机会。”张九九眼中精光一闪,“大庭广众之下,他鄢懋卿总要顾及些官场体面和钦差颜面。我们混进去,近距离观察,或许能找到破绽。”
“怎么混?请柬可不好弄。”赵铁柱皱眉。
张九九微微一笑,从行囊中取出两套质地尚可、但款式略显过时的文士衫,以及两封伪造的、盖着某个偏远州县学政官印的“观礼荐书”。这是离开泉州前,他让苏掌柜利用商会关系准备的备用方案之一。
“我们是来自台州府宁海县的生员,仰慕王师威仪,特来观礼,以为日后进学之资。”张九九道,“记住,少说话,多看,多听。”
第二天午时前,张九九与赵铁柱换上文士衫,凭着那两份足以乱真的荐书,果然顺利混入了城北大校场。校场之上,旌旗招展,数千军容相对整肃(主要是戚继光部)的官兵列队肃立。点将台上,胡宗宪、戚继光等一众高级将领陪坐在侧,而主位之上,端坐着的正是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袍、面容白皙、眼神带着几分矜持与阴鸷的鄢懋卿。他身后站着数名随从,其中两人穿着普通家仆服饰,但落在张九九能量视觉中,却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周身环绕着明显的、带着侵蚀特性的暗色能量场,果然是“清理者”的人!
阅兵按部就班地进行,戚家军演练了鸳鸯阵等战法,军威尚存,但张九九敏锐地察觉到,士兵们使用的火铳仍是旧式,显然他改进的新火药尚未大规模列装,或者被鄢懋卿以某种理由卡住了。
鄢懋卿端坐台上,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偶尔与身旁的胡宗宪低声交谈几句,胡宗宪则面色平静,应对得体,但放在膝上的手却不时微微握紧。戚继光则始终面色冷峻,目光如刀,扫视着台下操练的将士。
就在阅兵接近尾声,众人以为将平静收场时,鄢懋卿忽然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份公文,缓缓站起身。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将士辛苦了!”鄢懋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校场,“本官奉旨督师,见尔等操练勤勉,心甚慰之。然,”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近日核查军需,发现诸多疑点。尤其火药一项,耗用巨大,却战果不彰,其中是否有虚报冒领、中饱私囊之情弊,尚待详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尤其是戚家军将士,脸上纷纷露出愤懑之色。他们在前线浴血拼杀,火药消耗大是因为倭寇凶悍,如今竟被扣上“虚报冒领”的帽子!
胡宗宪眉头紧锁,起身拱手道:“鄢巡按,军需账目,皆可核查。然倭患未平,战事频繁,火药耗用实属常态,以此质疑将士用命,恐寒了军心啊!”
“胡部堂此言差矣。”鄢懋卿皮笑肉不笑,“正因倭患未平,才更需厘清账目,杜绝蠹虫,将每一文钱、每一斤火药都用在刀刃上!否则,国库空虚,何以养兵?莫非胡部堂认为,核查账目,反倒错了不成?”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胡宗宪,暗示其包庇下属。
场下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鄢懋卿此举,显然是想借题发挥,进一步打击胡宗宪和戚继光的威信。
混在人群中的张九九,心念电转。他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僵局,将矛盾引向台前的机会!
就在鄢懋卿准备继续发难,抛出更多“证据”时,张九九忽然越众而出,向着点将台方向,朗声拱手道:“学生宁海县生员张明,见过鄢巡按、胡部堂、戚将军!”
他这一出声,顿时吸引了全场目光。鄢懋卿被打断,不悦地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员”,他身后的两名“家仆”也瞬间将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张九九身上。
“你有何事?”鄢懋卿语气冷淡。
“学生方才听闻巡按大人言及火药之事,心有疑惑,不吐不快。”张九九不卑不亢,声音清晰地传开,“学生曾游学四方,偶于古籍残卷中,见得一二前宋火药改良之法。窃以为,火药之效,不在耗用多寡,而在其‘精’与‘纯’。若配方得宜,工艺精湛,则一分火药可当十分之用,且烟少声脆,不易受潮,于战大有裨益。未知我军中所用火药,可否于此道上,有所改进?”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讨论技术问题,实则巧妙地避开了“贪腐”指控,将焦点引向了“技术落后”,既点出了当前火药可能存在的实际问题,又暗指问题根源或许不在将士,而在于未能及时采用更先进的技术。
鄢懋卿眼神一眯,重新打量了一下张九九。他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他身后的一个“家仆”嘴唇微动,似乎在以传音入密之术向他汇报着什么。鄢懋卿的脸色微微一动。
胡宗宪和戚继光也看向了张九九,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戚继光更是目光锐利,他隐约觉得这个“生员”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哦?古籍残卷?改良之法?”鄢懋卿拖长了语调,带着审视,“你一介书生,如何懂得军国重器?莫非是信口开河,哗众取宠?”
“学生不敢。”张九九从容道,“若巡按大人与诸位将军信不过,学生愿当场演示。只需寻常硝硫炭粉,依学生之法稍作提纯配伍,其效立判!”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当场演示?这书生好大的口气!
鄢懋卿沉吟起来。他本意是想借火药之事打压胡、戚二人,没想到半路冒出个谈论技术的。若断然拒绝,显得自己不通实务,心胸狭隘;若允许演示,万一真有效果,自己之前的发难就成了笑话。他目光扫向身后的“家仆”,见其微微摇头,示意感知不到张九九身上有明显的能量波动(张九九早已用“敛息符”遮掩),心中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