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蓉对裴瓒道:“我有点困了,再睡一会儿。大少爷,你路上小心,少受点伤,记得三餐用饭……你不能有事,定要平安回来。”
裴瓒听得林蓉软声叮咛,凤眸微颤,心绪震动。
这好似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外出行军时,嘱咐他一定要多加小心,时刻留意残酷的战情,莫要受伤,记得用膳。
在这一刻,裴瓒好似有点明白,为何营地里的兵卒会畏惧世事无常,害怕自己不慎死在战场……因他们是肉眼凡胎的俗人,因他们有亲朋好友,因他们也心生记挂。
有人在等他回家……
裴瓒想到每次战胜回营,主帐里都会亮起的那一盏橘灯。
只要他撩开门帘,林蓉定会居于榻边昏睡,睡得浓睫轻颤,双颊绯红。
她一直在家里等他。
裴瓒轻抬林蓉昏昏欲睡的小脸,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我会的。”
“林蓉……等我回来。”
裴瓒离府那日,冯叔送行。
裴瓒踩镫上马,肩背挺拔如松,乌发凛冽如刃,气势骇人。
裴瓒恢复了那一身压迫感十足的杀神煞气,他持缰远行,叮嘱了冯叔一句:“仔细看顾夫人,如若生产艰难,命稳婆、大夫竭力保住大人,不必顾及子嗣。”
这个孩子来得巧妙,可比起让林蓉丧命,裴瓒倒也能够狠心割舍。
毕竟,日后天长地久相伴枕席之人,是他的妻子林蓉。
冯叔闻言一惊,子嗣要紧,如今这个年头,有子便能有几代的昌盛,能令裴家军将安心,更愿意追随裴瓒出生入死……大少爷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吗?
冯叔不明白,可他转念想想,又觉得是这个道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然是大人的身体更要紧。
况且,他也很喜欢林蓉这个小丫头,盼着老天开眼,让他们母子平安。
裴瓒微微眯眸,远眺青山:“倘若这几个月内,敌党趁我离开六州,行攻城之事,你记得传我军令,先去郑家请兵,再命鹰隼传讯至战前,我会安排部署,召集州府援军策应。”
此次谋国的战场在北地都城,中原的枭心藩王都忙着争夺魏室都城这块肥肉,谁又会舍大取小,对南地虎视眈眈?这不是求着裴瓒来打吗?
况且,南地六州各地关隘还留有数万驻军戍卫里外,断没有出事的可能。
不过是裴瓒多思多虑,心中不安罢了。
毕竟他有妻子、孩子,肩上担着责任与负累,已不是孑然一身的人间过客,自该多加防范,护家人周全。
裴瓒在心中排演了一番南地六州的布局,确认府衙公廨各司其职,要塞重镇防守严密,他终于能放心远行了。
林蓉临产发作那日,是五月十五。
窗外榴花红艳似火,蜀葵飘香入户,林蓉卧在榻上,额头沁满热汗,坐婆指点林蓉如何呼吸、施力,丫鬟们端茶倒水,喂林蓉提神的参汤,又给她服下一些镇痛的药膳。
除却府上忙碌,屋外还有那些有过生育经验的妇人看顾,冯叔不能进产房,便在外招待客人,顺道和夫人们取经,护着林蓉走过这一程。
林蓉休养不错,此次生产并未吃什么苦头。
夜幕降临的时候,屋舍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
稳婆把皱巴巴的小人裹进襁褓中,抱给林蓉看,喜得见眉不见眼:“恭喜夫人!是个腿脚有力的小公子!瞧瞧这眉眼,和夫人、大都督简直一模一样!”
林蓉累坏了,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只艰难睁开杏眸,瞥一眼自家小孩。
“裴嘉树……长得好丑。”
这是林蓉初次看到瘪嘴哭泣的儿子,小声嘀咕出的一句话。
初生的小孩皮肉不曾褪红,都被羊水泡皱了,自然不好看。
但坐婆经验丰富,一看小孩鼻梁高挺,眉眼轮廓深邃,手指细长,一眼笃定哥儿长大了,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冯叔不敢让小公子吹风,凑到暖阁里看了一眼,便欢喜地道:“好哥儿,手脚真壮实!我这就给大都督报信去,大都督定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