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育照看小公子的奴仆早早备好,这些琐事都不必林蓉操心,林蓉生下了裴府嫡长子,如今就是府上的大功臣,只需好好坐月子养身便是。
鹰隼展翅,翱翔天地,一个时辰能行三百六十里路。
信鹰穿越万水千山,往返两地,也不过耗时数天。
裴瓒收到消息时,已攻下了两座城池。
他将滴血冷刃插回剑鞘,单手展信。得知府上一切都好,母子平安,那双染了血气的冷目,终是有了一丝暖意。
裴瓒没有大行宴庆之事,正是多事之秋,不易走漏风声。
裴瓒照常行军,将家中喜事掩得密不透风。
往家中送信时,也只添了一句:“林蓉,你受累了。”
他为孩子起了个好养活的小称:玉奴。
瓒者,玉器也。
裴瓒以父名为孩子护命,如此便能保长子安康平顺。
林蓉坐足了两个月的月子。
明明仆从伺候得当,日日有汤水养身进补。
可林蓉还是每日疲乏,精神不济,甚至畏光怕冷,请大夫诊脉,亦看不出症状,只说是五气不顺,郁结于心,心病还需心药医治。
这事儿可愁坏了冯叔,他实在想不通,林蓉生下嫡长子,又深得裴瓒疼爱,她究竟有什么可烦心的?
但林蓉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吓得冯叔直呼不好,急着给裴瓒送信。
林蓉拦下他,笑着劝慰:“兴许我只是记挂大都督了,冯叔不必担忧,也不要送信叨扰大都督,两地相距较远,若是让他分心,惦念家宅,反倒不美。”
想也是这个道理,多亏裴瓒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前线频频传来捷报,北地魏室皇族节节败退,正是起事夺位的节骨眼上,又怎能分心应付家宅。
冯叔也怕裴瓒关心则乱,误了大事,令裴瓒战场分神,不慎受伤,继而败于垂成。
冯叔不敢多加打扰,只宽慰自己……夫人好好的待在家宅里头呢!每日参汤补药不断,又能出什么岔子?许是早年为奴为婢,身子骨弱,往后再多养养就好了。
待郑慧音得空来探望她的时候,林蓉又瘦了许多,那双乌溜溜的杏眼显得更大,蹙眉时,带了些许弱柳扶风的娇柔。
郑慧音看了,既心疼又无奈:“要我是裴瓒,定将你揣怀里好好疼爱。”
郑慧音不知林蓉和裴瓒的感情如何,她只当两人孩子都生了,裴瓒那般性傲,竟顶着风言风语,把一个妾室抬成正妻,二人一定伉俪情深,此前林蓉的数次逃跑,可能也只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
林蓉笑笑不说话,让婆子把裴嘉树抱来给郑慧音看。
小公子生得好,如今皮肤不皱不红,透亮雪白,一双眸子葡萄似的润着光,骨碌碌地转动。
裴嘉树见到了林蓉,似乎能认出自家亲娘,嘴唇嘟起,一瞬不瞬盯着她瞧,不哭也不闹,极为可爱。
但林蓉时常乏累,陪伴裴嘉树的时间不长,至多也只是把手指伸到他面前,任小孩咿咿呀呀,尝试抓握。
郑慧音看出林蓉心绪不佳,待裴嘉树被奴仆抱走后,她悄声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林蓉摇摇头:“可能只是累了。”
郑慧音也不知该说什么劝慰,她搜肠刮肚,终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你还记得芝麻吗?”
林蓉杏眸微动,抬头望向了郑慧音。
“你那匹马还真是倔,不论放跑多少次,都会回到庄子。它不肯走,我只能将它养在马厩里了。”
顿了顿,郑慧音又说,“但上次你生产,我来了一趟裴府,不知芝麻是不是嗅到我身上沾的血气了,竟发起狂,连马奴都拴它不住,还是府上亲卫用醉马草将它放倒,才勉强锁回了马厩。”
林蓉听得心头大震,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清醒。
她忽然眼眶生热,鼻尖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泛起酸意。
林蓉终于想起了什么,她记起了那些被她模糊了的往事。
她骑着芝麻,在广袤的天地间穿行,他们如同一尾悠闲的鱼,在覆满绿油油的草坡上奔跑。
月色温柔,草木清新。
那时的林蓉多么自由,多么恣意,多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