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腊月,川西之地已是银装素裹。凌云峰高耸入云,终年云雾缭绕,此刻更是被漫天飞雪笼罩,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这山峰险峻异常,寻常人难以攀登,江湖中却皆知此间住着一位不通武艺的奇女子温霁月。
说起这温霁月,原是江南书香门第之后,祖上曾在朝为官。后来家道中落,她独居在这凌云峰上,以研读武学典籍为乐。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但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对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心法要诀了如指掌。江湖上不少成名高手,都曾受过她的指点。
这一日风雪正紧,已是黄昏时分。温霁月披着一件银狐斗篷,提着一盏羊角灯,沿着陡峭山径缓步而行。她刚从三十里外的一处藏书阁归来,怀中揣着新得的《秋水剑诀》残谱。这路剑法相传为前朝隐士所创,剑势如秋水长天,绵密不绝。她虽因体质特殊不能习武,却也要研读其中精要,以充实胸中所学。
行至半山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前,忽闻风中传来细微的呜咽之声,似有似无,夹杂在风啸雪落之中。温霁月本是心细如发之人,当即驻足凝神,提灯照去。但见庙门早已残破不堪,在神像底座下,赫然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衣衫褴褛,冻得面色青紫,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破旧包裹。看那模样,似是已在风雪中捱了多时,性命危在旦夕。
温霁月本欲转身离去,她素来不喜多管闲事,这凌云峰的清静最为要紧。况且乱世之中,这样的苦命人不知凡几,又如何管得过来?正要举步,却见那孩子忽然抬头,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恰似暗夜寒星,又似濒死幼兽最后的挣扎。
这一眼,让温霁月心中一动,想起多年前另一个雪夜,也曾有人这般望着她。那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也曾伸出援手,却终究。。。
“罢了,既是天意。。。”她轻叹一声,不再犹豫,解下身上银狐斗篷,俯身将孩子裹住。那孩子触到温暖,本能地往她怀中钻来。温霁月微微一怔,却未推开,只将孩子抱起,继续向峰顶行去。
这孩子轻得可怜,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到分量。温霁月低头看去,但见那张小脸上沾满污垢,却依稀可见清秀轮廓,尤其一双眉眼,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回到静心斋时,天色已完全暗下。这是一处三进院落,青瓦白墙,庭院深深。虽不奢华,却自有一番清雅气度,正是温家祖宅。哑仆见主人带回一个孩子,面露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备好热水热汤。
温霁月将孩子径直抱进自己卧房,此处燃着上好的银炭,温暖如春。她试过水温,亲自为其沐浴。热水氤氲中,但见这孩子骨瘦如柴,背上却有几道狰狞伤疤,似是鞭痕,还有些许冻疮新旧交错。她眉头微蹙,心知这孩子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烛火在紫铜鹤嘴灯台上摇曳,将温霁月清冷的身影投在素宣屏风上。哑仆新添的银炭在兽首熏笼里噼啪作响,暖意氤氲。洗净更衣的孩子裹着素绒夹袄,蜷在锦褥间,乌黑眼珠怯生生望着灯下人影,似林中初醒的幼鹿。
“多谢仙女姐姐相救。”细弱声气混着江南腔韵,在静室中格外清晰。
温霁月指尖正抚过《秋水剑诀》泛黄的纸页,闻言抬眼。烛光映着她眉间一点朱砂痣,竟破开些许霜雪之色:“我姓温,名霁月。”她搁下残谱走近榻边,狐裘袖口掠过楠木小几,“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孩子怔忡片刻,泪珠倏然滚落,在洗净的小脸上划出湿痕:“娘…娘唤我雪儿…”她攥紧被角的手背冻疮犹存,“其他的…都不记得了…”语声如断弦,尾音湮没在呜咽里。
温霁月静立如寒潭孤鹤。目光掠过孩子微陷的眼窝与清秀轮廓,最终停在那双含泪的眸子上——像极了多年前雪夜里,曾映在剑锋上的那点寒星。
乱世飘萍,稚子何辜?她指尖无意识摩挲袖中冰凉的机关铜匣。青城派上月为夺《两仪剑谱》屠尽蜀南镖局的密报,此刻与孩子背上狰狞鞭痕重叠。若此女真是雪山遗孤…
沉吟间,窗外风雪骤急,扑打窗棂如金戈暗鸣。她倏然拂袖转身,灯影在素壁上拉出修长孤影:
“既然如此,”清冽声线斩断风雪声,“你便随我姓温,取名叙白。”
“叙”字落定时,她瞥见案头《洛神赋》里“申礼防以自持”的墨迹;
“白”字出口,目光恰停在孩子褪去污垢后皎如新雪的额头。
话音未落已行至榻前,俯身时银狐裘领扫过孩子冰凉的手背:
“从今往后,”她指尖轻点孩子眉心,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需以男儿身示人。”
江湖血雨霎时翻涌心头:青城派追查雪山余孽的暗哨,峨眉收容孤女反遭灭门的旧案。。。女童身份终是催命符。银针机关尚能防明枪,这乱世暗箭却需另一重甲胄。
待直起身,霜色重回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