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份,锐意进取,胆识超群,但过于危险,如野马难驯,易搅乱大局。
第三份,优秀扎实,切中要点,懂得进退分寸,有见识却也不失圆融,但终究失了几分血性与孤勇。
他需要平衡,朝局需要平衡,各方势力需要平衡。
而这鼎甲之名次,本身便是第一种最直观的平衡术的体现。
最终他提起了那支朱笔。
笔尖饱蘸着朱砂,鲜艳如血。他在那份完美无瑕的试卷上,沉稳地批了个一字。在那份锋芒过盛、争议最大的试卷上,批了一个二字。
然后他的笔尖悬停在了那份他无比熟悉的、来自秦卿许的试卷之上。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绷紧。那瞬间的迟疑,短暂得几乎无人能察。终是笔锋落下,在那代表着第三名的圈旁,批下了一个清晰的三字。
探花。
这个名次于其才学见识而言,略显委屈未能极致。
但于他那些未曾完全展露、却已引人侧目的锋芒而言,于他背后那复杂的目光注视而言,却或许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安置与保护。
足够清贵,引人艳羡,足以光耀门楣,却又不会像状元那般立刻被置于炉火之上炙烤,也不会如榜眼那般因观点极端而招致过多的攻讦。
“传旨。”他放下朱笔,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立刻躬身,碎步近前,聆听圣意。
“乙未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
“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榜眼,授翰林院编修。”
“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旨意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出阅卷房。
房内垂手侍立的众读卷官们神色各异,有了然,有诧异,有惋惜,也有不出所料,却无人敢面露丝毫异议。
金殿之外,很快传来了鸿胪寺官员更加高昂拖长的唱名声,响彻云霄。
秦卿许跪在众贡士之中,听到一甲第三名、探花及自己的名字时,心神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敲击,随即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依礼叩首,谢恩,声音混在众人之中,听不出任何异常。
心中并无多少失落与不甘,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个名次似乎正合适。
仿佛有一只无形却洞悉一切的手,精准地掂量了他的份量然后将他放在了那个不至于太显眼刺目、也不至于被彻底埋没的位置。
这是一种敲打,一种约束,抑或也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回护。
他甚至无法克制地生出一种隐隐的、荒谬的直觉。
陛下是看过他的卷子的。
而且看懂了,看懂了他的才学,也看懂了他的顾虑。
那个微哑而平静的声音,在最终裁定他这个名次时,那短暂的悬笔瞬间,可曾有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停顿。
御座之上云初见的目光再次淡漠地掠过殿下那个随着众人叩谢恩典的身影,红色的袍角在跪拜时拂过地面,如同一抹短暂亮起的火焰,随即又淡淡移开,望向殿外更广阔的天地,仿佛方才那一眼真的只是帝王巡视臣子时最随意不过的一瞥。
接下来的琼林赐宴,簪花游街。
新科探花郎秦卿许身着御赐的红袍,帽插双翅宫花,骑于披红挂彩的高头骏马之上,穿行在京城万人空巷的欢呼与瞩目之中。
春风拂面,带来桃李的芬芳和人群的热情,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然而在这极致风光与荣耀的背后,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红袍之下是一颗悄然收敛了锋芒、变得更加谨慎的心。
而这一切的起点,或许都源于丹陛之上,那位年轻帝王今日看似随意、却或许深意存焉的轻轻一笔。
探花及第,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起点,亦是一道无形却无比真实的枷锁,悄然降临。
前路漫漫,是甘是苦,唯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