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一庭显然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句话,眼里的泪花闪了两下,在抬头的时候又躲回了眼眶里去:“为什么?你为什么能笃定任何一个人?你能代表谁?”
明明这番话这么尖锐,但是空气中似乎并没有那种擦枪走火的火药味,反而有着一种浓浓的悲情,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楚。
“没有为什么,因为文字自由且包容,人的情感和意志也始终具有着感染力,包括我们回归到人本身,人本身对于情感的捕捉能力、叙述能力,我觉得从来都不差,更何况,文字本身就是发乎于情的,我前面不也说了吗?我很笃定这个。”
徐照月声音更大了些:“我不能代表谁,没有谁会需要我来代表,我来代言,包括你,甚至包括我自己。”
方秉尘对于那个问题的答案越发明晰,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那天晚上,偶然翻见的徐照月的那句话。
徐照月接着将话说了下去:“难道你不明白吗?在文学的包容性之前,你一定要给自己的天赋设置一个标准吗?更何况我说了,这是一种禀赋,我觉得这要比天赋更加深刻,这也是我对于文字的敏锐,所以我从来都不质疑自己的文学能力,不质疑自己对文字的感官体验,而且文字的多样性你也应该知道,文字和情感的牵缠你也明白。”
“因为我是一个有情的人,所以我爱上文字,我写下它,我不质疑它,并且信任它,以至于信任我自己,我把天赋这个词删减掉,咱们就以禀赋来说,你难道能说禀赋这个词有一个恒定的标准吗?”
“一个生活在乡土烟火气里的人,他的文字更质朴,一个敏锐洞察的人,他的文字更犀利,是他骨子里面的禀赋到了一定时间,终于体现出来的结果,你以为一个人的禀赋真的是他的文字有多优美或者有多淳朴?我虽然不敢妄言,但我觉得真正的禀赋是一种文字的感觉,我也一直在强调这个。”
“是把心中的那种情感的感觉付诸文字的行动,而不是说文字的体现,你觉得剧情跌宕起伏就是一种天赋了吗?你觉得细水长流就是一种天赋了吗?你觉得言谈更幽默,就是一种天赋了吗?难道严苛一点就是一种过错了吗?”
“说白了,这些明明都是骨子里面的禀赋,是人心中对于情感,对于周遭环境所养出来的那种文字的感觉的体现,而且文字本身就是多样性,作家也必然是多样性,文字所创造出来的故事世界,本就是不受定、不受限的,你难道还要追求一个统一吗?”
周义之对于这些话,居然莫名生出了一种热血来,脊柱上的电流感,一阵一阵地涌向他的肩膀与胳膊,甚至于直冲他的后脑勺,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一样,虽然徐照月表述的内容可能有些繁复了,但意思始终还是那个意思。
方秉尘自然把话接了过去:“我也觉得用禀赋代替天赋更好,而且且不单说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就有各式各样不同的文风,哪怕就是同一本书,同一个人来写,这个人都未必统一。”
“走上文字这条道路,已经是禀赋的体现了,其次,最重要的就是恰当,或者前卫,我也会翻看群里每个人的书,我也不敢斗胆妄言,不过还是想大致说一说——”
“比如叙一庭。”
方秉尘早察觉到了叙一庭情绪似乎带了些许的不对劲,这其实也很正常,每一个作家,尤其是更加心高气傲的作家,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些忧虑,这是一种无形中的烦恼,但这未必是一件坏事,就是因为人太想写好了,就是因为她太想把文字、人物、故事讲好了,所以就缺乏了一些果断的勇气。
甚至于才有了诸多的苦愁苦绪。
人越在乎什么,好像就越容易对什么不满意,尤其是当这个人内核不够稳定,或者太过于青睐他人的评价,他人的信心给予的时候。
“你的书最关键的点就在于前卫,而且我看评论区很多人都说你是一个爱女的作者,这也是你本身的思想体现,或许你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具有反抗精神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能往前走的人。”
“你的句子也总是过于理性,包括你总是急于把所有的信息都铺陈开来,所以这就导致你会觉得你的文章太平淡了,或者读者觉得你这个文章没有起伏上去,波折显然不够,这也说明了你本身的文字魅力,以及你作为一个具体的人,你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
“首先就像我们说的,一个人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或许也会和这个人有多多少少的关系,就好比几乎所有的作者写的第一本书,都难免会有一部分显露自己的嫌疑,或者借自己的第一本书来愈合伤口,探明痛苦,所以首先——你不要苛责自己,而且另外,评价一个人有没有天赋,有没有禀赋,除了你自己是否自信之外,也包括你的文章是否对读者的口感。”
“你没发现吗?你的书完读率很高,而且其中有一大批的女性读者,或许有很多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的人,同样在追求着女性的解放,同样在追求着平权的体现,你看似写的是女尊,但你追求的背后仍然是人和人之间的平权和弱势群体的发声,这是你对于人性的洞察和对于自身意志的显露,你能说你是一个没有禀赋的人吗?”
“难道要说自己是一个写不来文的人吗?你现在能张口说出自己不是一个写文的人,不是一块写文的料吗?你敢这样说吗?你会忍心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吗?”
甜梓撇了撇嘴:“不能,虽然我也经常说写完这篇就不干了,或者说自己写文不怎么样,之前也有想过放弃啦,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重新拿起笔,我好像太爱文字了。”
我好像太爱文字了。
叙一庭仿佛福至心灵:“不能!不能!”
徐照月将自己的神色半掩在掌心之内,过去的她尚且能说出不能,至于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和文学之间是否存在过隔阂,他现在真的还能像她们那样,坚定不移的说出不能两个字吗?
她还真的爱文字吗?她还是一个能够体悟情感,书写情感的人吗?或许她已经丧失了写作的能力,只剩下了像叠麻花一样的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