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琚所言不假,可温兰殊并不会被轻易说动,“所以你要借着彦则发兵漠北,策划了这一场大败。”
“恰恰相反。”白琚摆了摆手,笑语盈盈,“要卢彦则败的是关中世族,要卢彦则死的是魏王。”
“可是造成流血漂杵赤地千里的人,是你。”温兰殊怒道,“不要转移矛盾。”
白琚怅然一笑,“你说得不错。”
温兰殊乘胜追击:“那昭宣帝之死,是否与你有关?你说的六逆里,就包括‘少凌长’,年幼之人迫害年长之人,不正合先帝和昭宣帝的嫡庶之争?”
“昭宣帝不止想杀他,得知你在他身边还下了死命令,要你也一起死。温兰殊,我真看不懂你和你爹。”白琚很费解,“李家皇帝对你们太吝啬了,可你们还是任劳任怨。”
温行掺合在李暐、李廓两兄弟里,连带着李晃、李昇两人也水火不容、王不见王。之前因为父亲曾和韦后的婚约关系,温兰殊见过几次李晃,他能从李晃眼神里感受到对自己的仇视。
一种说不清楚的恨。
韦后或许没注意到这些,仇恨发展壮大,酝酿出蜀中死局。温兰殊生还,自己也在蜀中逗留数年……难道,这并非打压,而是远离权力漩涡的保护?
那之后呢?李昇为什么一定要他在长安?按理说如果昭宣帝驾崩,温兰殊便无需再束手束脚,可以大展身手,成立明君贤臣之佳话……是谁促成了他身败名裂成为帝王脔宠的结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温兰殊握紧双拳,“白阁主很早之前就在布局了?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他喜欢你,温兰殊,你明明可以走更简单的路,只要皇帝活着,你待在他身边,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离开。”白琚言语之间尽是对李昇的偏爱,“那孩子还把王室秘宝给了你,所以,你何必舍近求远呢?他的天下,也是你的天下——甚至他都打算给你一半,你为什么不想要?”
温兰殊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什么歪理?你是这样教他的?”
“我只是教他,喜欢谁,就让谁一直待在你身边,这样才能保护好那个人,我说错了吗?”白琚反唇相讥,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漏洞。
“可他最后,失败了。”
“是……连我也失败了。”白琚眼神似有流波闪动,仿佛想起那个弹箜篌的女子,离开族人,一脚踏入了九重宫阙,最终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白琚追问,“想必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我。明日祭天仪式完毕,你就快些离开吧。漠北鱼龙混杂,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便很难全身而退。”
温兰殊掩盖意图,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露出底牌,因此他举杯一饮而尽,“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
·
这一夜静得可怕,部落四周已经布满仪仗,一条长长的地毯周围铺满早春的野花,除了祭天仪式之外便是塔娅和钟少韫的订婚宴,双喜临门。
塔娅在自己帐篷里焦急准备着,一整天没看到钟少韫,昨天晚上只告诉了卢彦则,那人说会处理的,所以怎么处理呢?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告诉她!
那明天要怎么办,照常宣布嘛?塔娅看了看桌子上镶满琳琅珠宝的裙裳,她想逃却不知能逃到哪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好天明,毡帐外开始有人活动。
塔娅像极了上断头台的罪犯,在婢女的服侍下换衣服戴首饰,沉甸甸的珠串在她头上绕来绕去,眉心坠下一块玛瑙,鬓边垂着各色珠玉。
婢女偶尔夸她两句,她视死如归地笑了笑,也知道自己啥材料,现在就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啃甘蔗,她还能好好啃甘蔗嘛……
打扮了一上午,终究因她一碰到胭脂水粉就眼睛疼打喷嚏而作罢,只能素颜对人。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外面热热闹闹的想出去看,又因为沉到足以让脖子酸痛到发冠而不得不老实坐在毡帐里,捧着暖炉。
最终到吃午饭了,塔娅肚子咕了一声,她趁着婢女外出,说想出去转转,结果每一步都很吃力,头上牛角一样的银冠一不小心就会歪掉,长长流苏晃来晃去打她的脸,密布璎珞挂在前胸,织锦裙子极其容易踩到。她为了不摔个狗吃屎,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迈着小碎步。
塔娅有点害怕今天下午的仪式了。
结果这一想,就踩到了衣带,上半身还没反应过来往前一趔趄……
完蛋了完蛋了要脸朝地了!
下一刻突然冒出来一只手,稳稳把她的胳膊托住,珠串摇晃来摇晃去,在她猝然抬头的那一瞬间,差点勾到人家的下巴!
“谢谢……怎么是你!”
温兰殊机敏一躲,成功错开了那不讲道理的珠串,“小心点,姑娘怎么出来了?”
塔娅马上装作淑女,双手并在身前,“我……我饿了。”
“我帮你拿点儿吃的?”温兰殊笑起来令塔娅如沐春风。
塔娅不好意思使唤人家,可是想想,这人主动帮忙代表着会再回来一趟,索性咬咬牙应了,花光了这辈子的温柔和礼数,“好呀,谢谢你。”
祭天仪式忙活了一上午,现在整个部落的纪律并不严明,唯有贺兰庆云独属的心腹军队还在重重守卫着牙帐。剩下四部的贵族鱼贯而入,共商漠北接下来的前路发展,白琚混在其中,看到温兰殊在就走了过来。
“你还在?”
“好奇,来看看。”温兰殊道。
“白龙鱼服,容易为人所制,你赶紧走吧,我会掩护你离开。”白琚正色道,“留下来,你也做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