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牵着黄牛,即将入冬,田野里一地绿油油的过冬小麦,还有萝卜白菜。萧锷不是北方人,也了解一些北方人的习惯,他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萝卜青菜能囤一整个冬天,相比起他在蜀中常年吃辣,北方几乎没有这种习惯,吃辣会烂嘴角的。
迎面走过来几个挎着篮子的妇女,她们从菜地里刚扒了几个萝卜,走起路来无比轻快;小孩骑着竹马,蹦蹦跳跳;几个男子挑着扁担,打算去集市上买点东西回来。
他们互相问候,看见萧锷也会问好。
乡间小土路旁几棵树已经没了叶子,远处群山也一片萧索,按理说来这种季节应该没什么活力,人人都倦怠才是。
萧锷从这些人身上读出了一种以往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们并不富有,可他们永远情感充沛。也许他们会盲目,会因为一点流言蜚语就恐慌至极,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之后,他们依旧在这篇土地顽强生长。
他们不知道帝王将相兴亡事,也不知道诗词歌赋才子佳人,在很多人看来,愚昧粗俗、不登大雅之堂。
他们和岁岁难老的天地山川共生,让颓废不堪的城池重新焕发生机。
他们是你,是我,是我们每一个人。
萧锷在石磨旁站立,换做以前,看到这种稀松平常的东西,他的目光根本不会逗留半分,不过现在,他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黄澄澄的豆子进去,竟然能磨出豆腐来。
以前吃饭不觉得神奇,现在想想,一粒种子竟然能结出满满的麦穗,然后做成各种面食。
想着想着,就被自己逗笑了。
温兰殊刚好出来,和几个农夫一起聊天,不知聊到什么,竟然捧腹大笑,毫无之前在人前的架子。萧锷抱着双臂,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想,目送温兰殊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以为你回去了,不好意思,说了很久。”温兰殊手里提着一条腊肉,“徐公送的,回去炒个小菜。”
“哦。”萧锷接了过去。
“我来看徐公,你为什么要跟着过来?”温兰殊问。
“……没什么。”萧锷目光躲闪,极其不自然。
温兰殊装聋作哑的功夫一流,接下来没再说话。萧锷觉得有些尴尬,“我昨天好像受了伤,手碰不到,你能不能帮我上个药?”
“会有医生给你上药的。”温兰殊目视前方,不偏不倚,亦不给萧锷任何遐想的空间。
二人走着走着,小路通往集市。此时此刻已经聚集了好多人,摊位在路旁排开,卖什么的都有,葱姜蒜,香料,小物件儿,琳琅满目,虽说比不上长安的精致,但胜就胜在小巧。桑梓树下,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砍价的几个人声音格外大,围着一杆秤不掰扯清楚不肯走。还有卖驴的,几头小驴在路边,头上插了标,鸡鸭鹅止不住地叫。
萧锷觉得很吵,不明白温兰殊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回头一看,温兰殊已经在挑小物件儿,手里摩挲着一个木雕,匠人听他的话,将手里一截木料雕成了水獭的模样,憨态可掬。
银货两讫,温兰殊往小水獭下面缀了个穗子,挂在身侧,萧锷没过去,站在街对面等了好久好久,等温兰殊一来便问,“你为什么要来这儿?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去。”
温兰殊有些为难,“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萧锷说不出话来,也不想说真话。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热闹。”温兰殊环顾四周,躲开了一个挑扁担的农夫,两箩筐的萝卜看起来水灵灵的,用来包饺子最合适不过。
“为什么,想体察民情?”
“……不是,这里东西便宜。”温兰殊不悦,“很多时候,不需要给简单的想法找那么多理由。这叫‘赶会’,每一月都会有,大家约定俗成,来集市上买卖东西,很多远在十里之外的特产,不需要赶过去,在集市上就都能买到。我以前还不喜欢,觉得人挤人,后来觉得,还是需要有这种热闹的节日。”
“为什么啊。”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温兰殊闭上双眼,闻到炸糖糕的味道,“每天都一样,也不一样,总而言之,有点盼头总比没有强。”
说罢,他买了个炸糖糕,隔着油纸捧在手心,萧锷看了,也买了一个。
跟温兰殊不同,他尝了两口觉得腻,不过看对方吃得那么开心,就没发作,狼吞虎咽吃完了。
突然,面前巷尾传来声音,“哎哟,晋王难得有闲情逸致,不如跟我走一趟呗。”
萧锷机警地握住温兰殊的手腕,示意对方不要往前走,“你怎么现在来了?”
“干嘛,心里有鬼啊?”褚殷从小道里窜了出来,“晋王不是惦记温相很久了嘛,现在最后一个机会,去不去?”说罢,褚殷晃着手里的请帖,上面写了“琼琚”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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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殷带着他们七绕八绕,越发偏远,来到了群山之中。此时入夜,背阴处寒气直往人衣服里窜,没一会儿手脚就冻僵了。萧锷体热,看温兰殊搓手哈气,下意识想给对方暖手。
褚殷翻了个白眼。
温兰殊把手收了回去,山林道两侧的松柏茂密,遮得道上只剩碎屑流金一般的月光,如此一来就更冷了。
萧锷并不觉得尴尬,其实能待在温兰殊身边,他就已经万分快意,格外珍惜。
山路越来越崎岖,也愈加难走,不免要手脚并用,一手攀援,脚踩山路,温兰殊一个不小心,脚踩空了,差点摔进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