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祭天仪式正在进行。
贺兰部的叶护身着一身白色忍冬纹袍衫,戴了各色璎珞珠串。这些饰物不仅没有显得人俗气,反倒是跟头顶的鹿角冠互相配合,让这位上天授予使命成为叶护的男子更高贵气派。
钟少韫的一双薄唇紧抿,下巴颏的痣恰到好处,整张脸小巧精致,出尘不染,好似漫山遍野洁白的颉罗花;高耸眉弓映衬深深眼窝,层叠眼皮下,睫毛如金羽。
叶护是一个部落中仅次于狼主的官职,往往由部落中的强者担任。自贺兰庆云从代州往大漠逃遁,两个多月过去,贺兰部初成雏形,彻底放弃了原本汉化的成果,游牧打猎,重新回归草原的怀抱。
因此部落建制也一如祖先,设置狼主、叶护。狼主无可置疑,肯定是贺兰庆云,但是在选“叶护”的时候,原本的达奚铎,被换成了钟少韫。
达奚铎只能在人群中忿忿不平,远远看着钟少韫从贺兰庆云手中接过属于“叶护”的旗帜与剑,明明就是一个文弱男子,手无缚鸡之力,连铠甲都撑不起来,现在竟然穿上了属于叶护的鹿角高冠和皎洁衣袍,真是沐猴而冠。
达奚铎不知道翻了几个白眼,贺兰庆云耳根子软,贺兰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要给钟少韫叶护一职就给,这种人,迟早要玩完。
钟少韫振臂一挥旗帜,剩下的贺兰部人纷纷朝他行胡人礼节,曲肘在胸前,微一躬身。
“叶护。”
尴尬的祭天仪式结束了,至少对达奚铎而言是如此。他不是叶护,得了一个比叶护更加低下的官职——“设”,统领贺兰部的兵马,但是战时依旧要听叶护调遣。
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带兵,不过钟少韫和贺兰庆云都能左右他。
当个二把手已经很窝囊受气了,现在还要受一个面若好女的小白脸的气!达奚铎回到帐内就开始撒火,满桌金银器被他扫了个干净,丁零当啷洒落在地,吓了妻子一跳,婢女也只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与此同时,达奚铎的女儿塔娅蹦蹦跳跳从帐外回来,手里握着一束颉罗花,“爹!我看到军师了,他今天祭天仪式上穿得也太好看了吧!”
待她回过神,看到一地零碎,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凝滞了,不禁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达奚铎更气了,这可真是火上浇油,他怎么就没个能干的儿子帮他耀武扬威,这女儿还没眼力见儿胳膊肘往外拐,“你为什么就不是个儿子?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塔娅感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受了一肚子气,冤都要冤死了,“那你怎么早不说晚不说,都长这么大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能把我塞回娘胎里吗!”
说罢,在达奚铎拂袖而去之前,塔娅先他一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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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部刚刚成立,有很多事情要经我手接洽。”钟少韫在牙帐中招待着龙庭古道上的商人,“狼主有事歇息去了,还请多担待。”
席间一些粟特人和汉人自然不敢挑剔什么,贺兰部有武装,他们往来在百余年的龙庭古道上做生意,肯定要跟过路的大小地头蛇搞好关系,“怎么会呢,我们能跟狼主、叶护做生意,已经是万分荣幸。”
钟少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能给的有很多,人,钱,都有。贺兰部地处胡汉分界之处,如今大周内乱,漠北诸部联合意欲南下,我们根基不稳,不会贸然参战,需要根据一手消息来做决断。”
这很明显是不支持战事的表态了,一个识趣的商人抢先回答,“明白,举手之劳。”
“也不知现在晋中是个什么情况?”钟少韫笑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在场一个汉人喝得醉醺醺,顺着话就回答了出来。
“晋王离了洛阳,路过泽州、潞州的时候,守城将领见是他,就开城门迎接他入内,现在两州又回到晋王手里啦。大家这么做,无非是因为魏王屠了魏州城,而晋王本就仁善。与其跟着一个阴晴不定的魏王,不如早些归了晋王,反正隔着太行山,魏王也没那么如意。”汉人商贩笑道,“我的商队连接晋阳,您想要多少货,我都能给您运来。”
钟少韫思索片刻,眼波流转,“晋王如今雄踞太原啊。”
“巧的是,晋王身侧的两个行商,周序、陶真,刚好和小老儿认识。”另一位汉人商贩得意地捋了捋胡子。
“如此,便多麻烦了。”钟少韫颔首,态度极为诚恳,于是这合作就谈了下来。
商量好具体事宜后,钟少韫说了太多话,有些疲乏,贺兰庆云是个甩手掌柜,逮着他可劲儿压榨,等钟少韫去找的时候,正大快朵颐,莺歌燕舞,“谈妥了?”
钟少韫跪在一边的座位上,“嗯。”
“你不怎么讲话,倒是挺会办事。”贺兰庆云剔着牙,朝钟少韫扔过狼头令,“接下来是祝祷大会,五部建立联盟,冬日南下出兵,贺兰部也受邀参与。”
“明白。”
贺兰庆云挑眉,这钟少韫就一点情绪也没有?“你最近手里活挺多的,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
“不觉得我是在磋磨人?”贺兰庆云笑吟吟问,“你都不会反抗的么?我还挺期待的。”
钟少韫目光低垂,眼睛挪向别处,贺兰庆云这种人,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
“‘叶护’本来应该是达奚铎的,他年纪比我大,跟我爹一样大,眼巴巴想要这个位子很久了,但我却借口说,我娘想让你当叶护,所以让你接过了这烫手山芋。你怎么不说自己资历尚浅,不适合担任呢?成为众矢之的,你不怕?”
钟少韫淡然道,“我一直都是众矢之的。”
贺兰庆云啧了一声,伸展四肢,躺进软椅里,“倒也是,毕竟是个弹琵琶的乐伎。可你也该小心,达奚铎这个人,要是放冷箭,你可防不住。”
“这也是狼主想要的结果?”钟少韫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