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
怕,盖头之下是她怨毒憎恨的眼神,怕,这一切繁华锦绣,都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沉默许久,他坐在铺着龙凤呈祥锦被的床沿,离她不远不近,慢慢同她说着话:“今日很累吧?”
阿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谢璟川像不在意般地继续说道:“今夜……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从很多年之前,我就在期待这一日了。”
“从渔村回宫后,你先被养在贵妃宫里,后又移去了寿安宫,我那时年纪小,没人会听一个孩子的胡闹,他们总拦着不让我见你。”谢璟川的声音缓缓而来。
“直到再大一些,我去寿安宫向太后请安,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你。”
他对着毫无反应的阿离,抿唇笑了笑:“那时我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想看看那个襁褓里的小孩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他支开身边的宫人,在寿安宫绕了一圈,成功逮住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小尾巴”被他突然的回头吓到,跌坐在草地里,吓得眼泪汪汪。
他这才慌了神,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使劲浑身解数去哄她。
“小尾巴”很快被他奇迹般地哄好,主动朝他伸出了手,说话瓮声瓮气的:“你,扶我起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牵住她的手,将这个还没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孩拉起来,头一次有了被需要的感觉:“走,我带你出去玩。”
最初,只是将她当做要好的玩伴,需要照顾的妹妹。
可慢慢地,她占据了他的整颗心,他希望她可以一辈子毫无顾虑地依靠他,而他永远都不会嫌烦。
谢璟川的语气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什么:“我们偶尔会偷溜着策马出城,比试谁能先跑到京郊的湖边。”
“这样的比试你回回都能拿第一,你先到了就跳下马,靠在湖边的大树下等着我。”
芳草萋萋的城郊,两匹马儿自顾自地踱步到湖边饮水,两个小人枕着胳膊,悠闲半躺在树荫下,吹着风,看着云,说着话。
空中是吹不散的青草香,和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直到天色渐暗,阿离困意涌上,不肯自己骑马回去。
谢璟川嘴上说着她耍赖皮,却早已走到她身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
阿离安心地趴在他背上,睡醒了便将随手扯下的狗尾巴草插在他发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咯咯坏笑。
谢璟川用余光瞧见湖面中自己头上开始长草,心里莫名甜滋滋的,也不戳穿她,只是将她往上掂一掂,吓得阿离赶紧搂住他的脖颈。
漫天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匹马儿听话地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地朝城门走去。
他自小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虚假的父皇母妃,虚假的身份,虚假的感情,让他也习惯以虚假的自己示人。
唯有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只有面对着她,谢璟川才能感到自己是真切地活着的,是一个真切的、活生生的人。
人人都说,郡主跋扈无脑,是攀附着太子,才有如今的好日子,可只有谢璟川自己知道,是他离不开阿离,是他引诱纵容着阿离攀附上他。
谢璟川忽而停顿了一下,眼中的温柔如有实质:“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条路如果永远没有尽头,那该多好。”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这种方式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别无选择。”
“因为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
她不仅仅是他爱的人,更是他唯一的同类,所以他要将她“保护”在身边,寸步不离。
因为失去她,就等同于失去了自己。
谢璟川小心翼翼地牵住她交叠在身前的手,语气带着乞求:“忘了那些事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我们会成为夫妻,我会陪你走遍这天下每一处角落,我们会一起度过很多个新年,直到白了头……”
“我们还会有孩子,她会在我们身边长大,像我们从前那样读书习字,调皮闯祸……”
“但她不会像我们一样受骗、受伤,她轻易地会拥有整个世界。”
他就这样絮絮地说着,构建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相信的未来。
忽然,那顶安静的盖头,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却瞬间让谢璟川愣在原地。
巨大的惊喜几乎将他淹没,还未开口,泪已落下:“阿离……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