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容倾敛起春色,拢上中衣,从软榻上起身,叫长乐给自己更衣。他虽说神色浅淡,两颊绯红,可眉间仍凝着一分倦怠。
方才的情事于他而言,不过饮鸩止渴,勉强吊着一口气。早年驰骋沙场、滥用武功,便落下了一身的病,他的身子如今比一张纸都来得脆弱。皇帝赐下的这副奇药,虽能吊命,副作用也凶猛万分,叫他彻底沦为身躯的奴隶,令他不得不依赖它。
若非当夜是他在司礼监值房,也不至于让长乐……罢了。往日他回到府上,或者宿在乾清宫里,自有男人给他化解药性。方才也不过是情急之举,好在长乐做得熟练,那股欲念解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骨髓深处的厌倦与空虚。
长乐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痴迷,将那件猩红的蟒袍重新披到容倾纤瘦的躯体上,动作轻柔,指尖微微颤抖,替身前人系好衣带。
与平日冷硬残酷的督主不同,在榻上的容倾,格外多情温软,叫人止不住地心疼,又恨不得将其彻底征服。
“长乐。”容倾冷冷唤道。
“奴婢在。”长乐伏下身子,毕恭毕敬。
容倾垂首,瞥一眼脚下的侍从,无端生出一股茫然。他着实不算什么好东西,和他接触过的男人,大多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他想,有人真正爱过他么?
远远传来几声钟鸣,是番邦人进献的自鸣钟,新奇的玩意,到了整时辰,叮叮当当地响。容倾拉回思绪,自嘲一笑,手指微动,拂去蟒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向门外迤逦而行:“没什么……起来罢,该去见万岁爷了。”
长乐嘴唇翕动,终是一言不发,沉默地追随容倾,踏入那茫茫大雪之中的紫禁城。
……
待容倾进到乾清宫,还未踏入暖阁,便听得一阵低沉的笑声,接着是一句雄浑的叫好:“好啊!辽东大捷,朕这几十年来,还是头一次这般痛快!赏!重重的赏!大伴,你立时遣人通知内阁及六部!”
他神色蓦然一冷。
不过是耽误了片刻,孟进已然抢先一步,给皇帝呈上了捷报。容倾几乎止不住自己的冷笑,这老不死的阉狗,尽给他添堵!
他并非一家独大,朝中数党林立,互相掣肘,哪怕是他,也得时不时提防政敌的手段。皇帝给了他权倾朝野的宠爱,却又提拔了更多的人,在朝廷形成多方制衡的局面。例如方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进,正是容倾的强劲对手之一。
容倾略略整理衣裳,掀袍踏入暖阁,头一句话竟并非请安,而是隐含埋怨的一句:“臣来晚了,不知万岁爷因何事而喜,臣罪该万死。”
上首的男人笑笑:“容卿来了,怎的不叫人传唤一声?”
这男人年约四旬,乍一看倒是年轻,只是眼角有几丝细纹,身材高大,脸庞英挺,身着明黄色常服,虽说闲闲坐在圈椅上,可周身的威严气度彰显出他不凡的身份——当今圣上,赵瞻,年号光瑞。
容倾浅浅行礼,垂眸委屈道:“臣原有件喜事要说与万岁爷听,如今看来,却被人抢先了一步……不知万岁爷喜的,同臣喜的是不是一件事儿。”
他这话近乎是娇嗔了。
可面上却还是恭谨的神态,绕是严厉的老师傅,也挑不出他礼仪上的错误。
“你那儿也有喜事?”赵瞻挑眉,“说来听听。”
容倾瞥了一眼男人:“掌印不已经说了么?辽东打了胜仗,班师新岁之前回朝,臣在外头,就听见了万岁爷的笑声,打心里替万岁爷、替辽东将士与百姓高兴呢。”
“容秉笔有心了。”一旁的孟进淡淡道。这位司礼监掌印,已过耳顺之年,鹤发童颜,有文人之气,粗瞧起来,竟给人一种好相与的错觉。
老不死的!
容倾心中不忿,面上仍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掌印亦是有心,说来也是奇了,昨夜并非掌印当值,怎的先臣一步得了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