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他爹对他的态度相当冷漠,连个笑脸都吝啬,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爹,让爹多抱抱他。
他爹却总是冷冰冰地独自坐着,与酒为伴。
开春来琼海的时候,天气早晚温差大,白天热,晚上冷,他和他爹走的两天路程里,他爹在白天的时候就把身上厚外套脱下来披他身上,拍拍他的脑袋说:“穿吧,别着凉。”
他多高兴啊!他爹也会难得地关心他!
只是到了晚上,他爹又把厚外套给他扒了,用手背抹抹他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看你热的,脱下凉快凉快。”
他看着爹冷得发白的唇,迟钝地明白,这点关心也不是真的。
他不敢跟别人说,因为说了以后,不仅别人都要知道他是个没人疼的孩子,连他自己也快瞒不住自己了。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很爱他,是他犯贱吗?非要腆着热脸去贴爹的冷屁股吗?
当然不是,他是能感受到爹对他有爱意的。
比如在暴雨里见他摔倒了,会抱起他走回家,会怕他生病,给他烧水泡澡,见他委屈地哭,会默不作声地买红薯补偿他。
有次他削土豆,把手指削得血淋淋,地上落了一摊血洼。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道,这样的伤口也能自己长好吗?
当时爹看见了,急得扛起他就跑去找刘大夫。
刘大夫给他包扎好,走的时候,在外面等候的他听到两人在内屋里悄悄说话。
他扒在窗外偷听。
刘大夫低声骂爹:“你掉什么泪!削掉半片指甲的是你吗你就哭!”
爹哽咽着,跟个小孩儿似地哭道:“我还以为晓冬手指断了……他都被我弄坏嗓子了,差点以为又要成断指了……”
刘大夫冷哼:“那你不会好好对晓冬?你看看把他养的,成什么样子了?”
爹就不服气地反驳他:“成什么了?我觉得我养得特别好!现在晓冬才十岁,又会做饭洗衣服,又会劈柴挑水,将来肯定能自力更生!”
刘大夫啧道:“你这说的,怎么跟你要快死了晓冬没人管了似的……”
爹气冲冲地出来,扛着他就回去。
自那以后,他总有一种恐慌感,爹有天会弃他而去。
如今他真的没爹管了。
昨晚那一顿饭那么奇怪,他早该察觉到爹的异常的!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这一切是不是都能改变?!
方晓冬不知道。
秦霄华看着四肢瘫软到棺材旁的方晓冬,蹲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一直安慰他。
方晓冬听不进去,他的整个脑子都像被架在火堆上反复炙烤,什么都想不得了,只有滚烫的热泪溢满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的嘴角是带着点弧度的,苍白的脸透出一抹奇异的温柔,是带着笑容离去的。
方晓冬更为崩溃。
爹去天上找谁了呢?是娘吗?怎么不带他一起呢?
方晓冬哭得几欲昏厥,满脸通红,秦霄华想起什么,大惊着掰开晓冬嘴巴往里看。
嗓子又开始撕裂了。
秦霄华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他这模样,简直就是天塌了,他也不要活了的绝望。
他得让晓冬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他陪着。
秦霄华把食指按在方晓冬唇上:“嘘,晓冬,晓冬,你冷静点,喉咙不要用力,慢慢呼吸……慢慢的……”
方晓冬看着他的眼睛,咽着口中腥气,秦霄华柔润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的哭声逐渐小了。
“晓冬……”秦霄华捧住方晓冬的脸,那泪水就融到他的掌心里,烫得他心也跟着难受,“人总有一死,你父亲只是早走了一些日子,你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顾了。”
方晓冬呆滞着,看着秦霄华一张一合的唇,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躯壳。